第五十二章
边营 by 超约古今
2018-5-27 06:01
第五十二章 一墙之隔
  大野杀人的一幕不仅让当时在场的中国人气愤不已,也让在不远处通过望远镜观察的耿连章和帅七等人气愤不已。
  日本人一在城墙处动手,边营的将士就察觉到了!
  耿连章的意思是稍安勿躁,看看日本兵带着几百个中国劳工到底意欲何为。
  没想到,竟然被他看到了日本军官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的一幕,看着大家都不说话,但是手里的枪都握得紧紧的,耿连章暗暗点点头,军心可用——他决定要以牙还牙!
  如果说,数万在南京行凶的日本兵一时杀不尽的话,也不可能针对他们进行正义的审判和大面积的惩罚,那么,针对如大野等个别屠城和杀人元凶的正义审判和处决倒是可行的。
  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在敌军戒备森严的军营重地把大野揪出来。
  在构思行动计划的时候,耿连章很自然地想到了安德列神父。
  找热心的神父帮忙,自然可以走捷径。想到和老爹一样的神父,耿连章有些走神:神父最近过得还好吗?
  可惜这次却并没有找到神父。神父再一次出了安全区,似乎还是为了粮食的事,也似乎还是需要到日本大使馆想办法。
  看着一墙之隔的安全区,耿连章知道,那里有无数的同胞等待解救,他们中大多数是老人和妇女、儿童,青壮年男子已经不多见了。和被日本人以各种名义带走的同胞相比,他们是幸运的,但是,就在南京特有的冬季湿寒天气里,这些“幸运”的人大多就靠一窄条水泥台阶坐着或者睡着,冷风来时,裹紧披在身上的破毯子;冷雨飘时,就往头上扎一块塑料布;夜深人静,实在冷得睡不着,就起身往空地上跑几步;天亮时分,趁着死一般的寂静再囫囵睡一会,反正,要让神经麻木再麻木,让嘴唇咬紧再咬紧——听安德列神父说过,他们已经忍受了一个月,还在乎接下来的时日吗?
  何况,日本人已经开始鼓吹难民回家就可以领到日本军方发放的救济粮,据说,有些当地人已经开始离开安全区回家去了。
  耿连章的眼睛努力地睁大,他想在寒风凛冽的南京街头,看清楚那些离开安全区回到家里的难民们是否安全,也就是一墙之隔,也就是在并不遥远的前方某些个角落,但是,没有任何声响,也听不到悲怆的呼救声。
  一阵更猛的寒风夹杂着飘零的梧桐树叶吹过,耿连章闭上了眼睛——他分明看到的都是日本人在烧着炭火温暖如春的居室里恣意享乐,也就是一墙之隔,却是天壤之别,大吃大喝之外,就是无休无止对中国人进行凌辱。
  自己真想手执利斧,刺破这些隔墙,趁着鬼子胡作非为、忘乎所以的时候,多砍些鬼子的人头,拿他们的命抵偿千千万万遇难同胞的生命。
  而在惊慌失措的鬼子当中,第一个需要找寻的就是大野。
  可是,到哪里能够找寻到这个杀人恶魔呢?
  看着一群原本想到安全区,却被告知访客不在就进退维谷的鬼子兵,不知道详情的人感到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日本人这么有礼貌了?
  但是更多的人在远处冷眼看着这帮不知所从的“鬼子兵”,正是因为这帮人以及和他们一样的大队人马杀进南京城,大家的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时刻想着、念着就在城里的家,但是眼见着离开安全区的人要么是被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强行掳走、要么就是一去不回头,一点儿音信也没有,这让心里蠢蠢欲动的、甚至嘴里嚷着要回去的终究放不下心来,为稳妥起见,还是缩在安全区来得安全。
  也就是篱笆不像篱笆、围墙不像围墙的一道简易分界线,仿佛就是一根国界线,日本人照例到了这条线前是要停顿一下,甚至于还要褪去杀气和霸道,在进入这条线后表现得像模像样,至少多少还有军队的样子,只不过一旦在安全区里发现了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日本人立马就会翻脸,气势汹汹地质问外国人,而此时,照例中国人是根本就没有辩解和说话的机会的。
  所以,日本人在墙外的时候,中国人是可以走动和自由交流的,很多人也因为见惯了日本人,尽量在他们目光扫过来的时候避开,只是趁日本人不注意,这才悄悄地看上两眼,再根据日本人的人数和装备揣度他们来到此处的目的。
  时间长了,日本人一来,有见识的南京人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们要么是奔着女人来的,要么是拐着弯地奔着中国女人来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是因为“公干”,比如发放“良民证”以及统计安全区所居留人口的各种信息。
  发放良民证的那几次,日本人不是有意对年青妇女加长询问的时间,并且还以各种理由故意刁难迟迟不予办理吗?最后要不是安德列神父强烈抗议,还不知道日本人下一步会把几百位年青妇女怎么办呢!
  虽然有了这堵墙,南京城里逃难至此的老少爷们少了许多“茶余饭后”遛弯消遣的快乐,甚至如同坐牢一样丧失了行动的自由,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没了这堵墙,自己和家人会过上怎样悲惨的生活,与其如同孤羊单独离去必然要面对群狼环伺从而有被随时龇啃的莫大风险,倒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安全区,和大伙儿一块渡过这似乎不再有尽头的漫漫寒冬。
  只不过,这回来的这小队日本人倒真是奇怪,又不进来检查,也不识趣地离去,就在安全区门口逡巡,这种情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待上一会儿也就不耐烦了,要么鼓噪着涌进安全区,要么就干脆另觅它处找寻新的作乐目标。
  而这一队兵就是在那里杵着,似乎一定要等待什么人到来或者出现才罢休。就这样,从下午等到了黄昏,直到天色完全昏暗了下来,影影绰绰的还是没有离开。
  安全区里的人三两口喝下充当晚饭的半碗稀粥的时候,天空竟然飘下了细雨。
  和上一次下雨不一样的是,那时还是在首都自家的地盘上,一场夹杂着冷风的夜雨不仅让那一夜异常湿冷,而且还连续下了三天,这让不少人甚至就一直猫在家里,日本人还在赶往首都的半途,是走是留的难题困扰着无数的家庭,原本就不舒服的人们又受尽了凄风冷雨的欺负,自然无论是日本人、还是老天也就都诅咒开来。
  现在,就在这堵墙后,却感到细雨下得并不是冷的,似乎很软也很柔,仿佛害怕惊动大家伙一样,就只是悄无声息地从黑暗里的夜空落下来。
  没有人喧哗,甚至连平常的咳嗽声都因为雨水湿润了空气而减弱了不少,大家静静地享受着湿润后并不显得冷的夜晚,想象力丰富的人更是觉得老天这回到底补偿了南京人——一墙之隔的日本人该必走无疑了吧!
  细雨打在这一队兵身上的时候,大家压根就不觉得什么,对于他们来讲,即使在暴雨里行军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这似有似无、断断续续的绵绵细雨,虽然不以为意,但是雨刚下来那会又密且急,穿在这一队中国兵身上的日军土黄色冬季棉布军服上很快就有了湿意。
  有那么一会儿,耿连章真的动了念头,当然,不是离开的念头,而是就静静伫立在细雨中不声不响享受一会的念头。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然而,就在苍茫天地间,耳边分明响起的是这样的声音。
  是冰倩的声音!温婉细腻让人难舍,难道是来自天国?
  似乎还有幼稚细嫩的童音,自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私塾里念书的时刻。
  那时,可没有一墙之隔,自己和伙伴们集队穿过村里的街道,径直来到祠堂里,就在那片有着天井的屋宇下,摇头晃脑,想象着未来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的喜洋洋场景。
  突然响起的声音是老者沧桑的声音,难道是私塾老师敲击醒木之后朗声宣讲了吗?
  而分明在老者的身后,在汽车灯光的光晕里,出现了一位同样穿着土黄色呢料军服的日本军官,耿连章迷糊起来,此刻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明明没有围墙,但是却并没有私塾一点气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