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错失
　　这一次的巡查很是让人揪心。看着一群群生活艰难、处境恶劣的同胞，这一队兵无能为力，也不好告诉大家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能带着大家逃离这该死的地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们继续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和无奈中，哪怕一丁点的希望也给不了他们。
　　这一次的巡查也很是让难民们不解。照理说，日本人这么一走而过是绝对不会两手空空的。他们要么抢东西、抢女人，要么在人群中蛮横地拉出青壮年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检查双手或者额头，只要鬼子兵一合计，青壮年八九就逃不掉死亡了，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年轻人立马就死在眼前，这无论如何都会让目睹者魂飞魄散、久久难忘的。
　　没有亲眼见到的人从目睹者或者听说者的介绍中了解这一切的时候，恐惧自然就增加了一层，当然，愤恨与郁闷也会相应增加一层。
　　这群日本兵只是看，并没有动手，这是难民们在安全区里的第一次。而且，更让不少人不理解的是，明明有些姑娘家家的没来得及在脸上抹上锅底灰，就这么直不愣地在鬼子们眼前杵着，日本兵似乎也没有起意，只是望望而已。
　　这让大卫这一次的陪同也异常轻松。他无需拦在日本兵的前面，用他高大的身体尽量挡住日本兵们的视线，也无需反复用不太流畅的汉语警告前面帐幕里的中国人，更不必冒着被打甚至被刺伤的危险徒劳无功地拦着日本人不要去欺辱中国妇女。
　　这一次的陪同仿佛是陪着一支来参观安全区的合伙人，或是纯粹的参观团，甚至连不满的意见都没有的，只是走马观花，只是心存佩服。
　　就这么个异常艰难的局面，也是费了无数的心思，甚至是和日本领事馆与军方无数次斗争才换来的，这让在前面带路的大卫很是感慨。
　　然而，他也不能和这群日本人说这些，再说，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岂不是对牛弹琴！
　　这些日本人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在异国的首都如此嚣张和放肆，在西方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人性转脸就在中国人面前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兽性，这让他实在难以理解并且鄙夷不已。
　　带着这样的兽兵组成的队伍，大卫会让他们找到想找的目标吗？
　　所以，两个多小时转下来，10个人的队伍一无所获。
　　他们没有料到，更没有看到，就在大卫带着他们走过的一间帐幕下，在席地铺就的一张简易木板床上，受了伤、气息奄奄的张兴业营长此刻已经是一身百姓的装扮，受了伤的部位也用厚厚的棉袄掩藏住了，在他身边，一个商人模样的高大汉子正警惕地望着帐外，在他旁边，一位明艳的少女有些紧张地站在一堆杂物边。
　　只要日本人一旦朝着这个帐幕走来，少女就把自己和受了伤的营长掩埋在一堆杂物中，而他的父亲和西方人大卫就千方百计带着日本人尽快离开已经站不下脚的这处帐幕。
　　为了绝对的安全和不出一点纰漏，几个人还专门演习过，那一次的结果是张营长被杂物掩埋的时候触及到了伤口，血都流了出来，少女赵萱穿着的棉制旗袍颜色倒是混同于被褥的色彩，但是一只脚却露在外面，这样的掩藏自然难算成功。
　　小铁在队伍里很是焦急，劳而无功是实在让人难于接受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最后竟然一无所获，自己怎会甘心呢？
　　但是，怎么让营长知道自己来了呢？你总不能用大广播满世界喊话吧，更不能由一个鬼子模样的人用汉语变相告知张营长自己来了吧。
　　有那么一会，小铁巴不得身边出现一个自己顶顶讨厌的汉奸来，只要他命令汉奸到处喊：“小铁太君很生气，私藏国军要枪毙！”也许，张营长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最不济也会在暗中往这支队伍里瞅上一两眼，而这，也就足够了。
　　可惜，没有汉奸，更没有张营长的一点影子，眼见着这处安全区已经转了个遍，再往回走就是浪费时间了，小铁恨恨地一跺脚，回望了走过来的帐篷一眼，一声不吭跟着队伍往前走。
　　此刻，心灵感应一样，帐篷里张营长也清醒了一会，在纷乱的梦呓和混沌后，他问了问外面的情况，得知又一伙鬼子兵已经检查过去后，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子，又沉沉地入睡了。
　　时近中午，一行人饥肠辘辘。大卫压根就没有邀请这一行人留下来吃个便饭的意思。
　　你本就是不受欢迎的侵入者！虽说是国际安全区，但是这个“国际”可不包含你日本国，安全区是为民众安全设立的，你日本国压根就没有此意不说，更是这一切不幸的制造者，更何况现在还是明火执仗带着刀枪不怀好意而来的小鬼子！
　　大卫做了个礼送出境的姿态后，转身就离开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找地儿吃饭，下午继续找！”耿连章低声地下命令。
　　到哪吃饭呢？显然，身后的安全区没有一点开饭的迹象。冰倩刚才还问了大卫，原来是因为粮食紧张，每天到黄昏时分才供应点稀粥，到那时，安全区的百姓才能吃上口热乎的东西。
　　安全区外的街面，一片萧条，不少店铺更是已经成为废墟。
　　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到鬼子军营里找吃的，否则就只能饿肚子了。
　　几个老兵二话不说，跟着耿连章就走，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何况毕竟身上还有这层皮呢！
　　现在的这一群兵已经找到了当初当兵的感觉，胆气足多了！当兵，原本就是出生入死的交易，没有胆子怎么行呢？打仗，原本就是要舍得拼命的架势，你这也担心那也顾虑还怎么打胜仗呢？
　　怎么找到鬼子兵营呢？这容易，要么跟着一伙鬼子走；要么，就是往有炊烟有饭香的地方去。
　　拐过一条布满弹痕的街道，又穿过两条小弄堂，一行人果然发现了一些满载而归的鬼子。
　　鬼子兵背拉肩扛，大包小包里，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反正人人开心，个个欢喜，仿佛过节大采购一样。
　　一个兵在背着一个大包的同时，竟然还拉着一辆儿童的学步车，车上装得满满登登，幸好附近的路面是柏油路，学步车不至于拽不动，一兵一车的形象让看见这一幕的日军士兵很是羡慕，路边的一个随军记者甚至举起了胸前的相机。
　　“奶奶的，就跟着这个鬼子走！”几个老兵彼此使了个眼色，带头跟了个上去。
　　鬼子的枪并没有带着，这让大家手痒痒的，只要一通子弹打过去，非得报销了这伙强盗不可。
　　之后，往旁边的巷道里一钻，很快就能摆脱追兵。
　　可是，那样做，鬼子一准炸营不可，不仅全城通缉这一队穿着日军服装的巡逻兵，而且肯定还会借机生事，以受到袭击为由，对安全区展开大规模的搜捕和扫荡，真不知道又会给可怜的老百姓带来多大的伤害？
　　这个账原本这些兵不会算，也根本就不用算，但是在安全区里走了一大圈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因为，安全区里竟然也随处可见被枪杀的尸体，甚至还有被吊着示众的。
　　你前脚干掉了一个鬼子，他们后脚就在安全区杀掉一百个中国的老百姓！
　　这让兵们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恨恨地跟着鬼子兵。
　　到鬼子军营里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行人进入一所小型的军营。看样子，这是一所学校改成的。学校的大门尚好，但是校门的牌子已经半挂倾斜，教室里的课桌板凳也都被劈成了木材以供生火取暖，简易的行军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抢来的东西，但是很明显，不少日军并不在军营。
　　这队巡逻兵一进入军营就很吸引大家的目光，不仅是因为巡逻兵的标识让大家有些紧张，最近针对日本兵劫掠的控诉由外籍人士一次次反映到日本领事馆和军方高层，这让日本政府很难堪，故此责令军方组织了不少掌握生杀大权的巡逻队，象征性地对全城治安进行巡视，对劫掠日军进行管理和干预，以此来堵住那些说三道四西方人士的嘴巴。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幌子，但是巡逻队毕竟还是让大家避而远之的。见到巡逻队进来，大家心里一凛，但装作毫不在意，各忙各的，自然也没有人上来询问。
　　但是，这支巡逻队注定不寻常，女军官的凛然形象很让大家瞩目，而且女军官还只是个副手，那这支巡逻队的规格也就可想而知，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
　　没有人敢来触霉头，哪怕对女军官的容颜有些非分之想的日本军官也望而却步。
　　这就成全了这个特殊的巡逻队，完全是旁若无人地在军营里转悠，最后在食堂里还大吃了一顿。
　　巡逻队走后，日本兵对巡逻队的男兵普遍没有印象，只感觉他们态度粗鲁、脸色阴沉。但是，对这位难得一见的女军官却评头论足，对她的口音也做了很多猜想，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应该来自日本京都一带的大户人家。
　　巡逻队酒足饭饱，稍事休息后，马上就开始了再一次的寻找，但是，他们不知道，被他们取代的那支巡逻队队员的尸首已经被日军发现，等待他们的，将是日军针对巡逻队的仔细甄别和严格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