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杀一儆百
　　日本人并非不想打开明孝陵的地宫，但是当务之急，是要先打开明城墙。
　　看着500个劳工每天并不着急地工作，小村能够理解，毕竟这些人心里悲苦，加上一个多月来营养不良，又担惊受怕，体能的严重下降自然导致了工作效率的低下。
　　但是，大野龟四郎却认为中国人是在有意磨洋工，并且认为，劳工们每天一顿中饭是日本军方提供的，中国人越慢也就越有敲诈大日本皇军的嫌疑。
　　大野越想越觉得自己正确，情急之下，他不顾小村的阻拦，竟然带着一队兵士离开自己的指挥部，气势汹汹赶到了工地上。
　　这日天气不佳，低垂的乌云仿佛就在城墙上不远处，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加上空气湿冷，越发让人不舒服。
　　大野阴沉着脸，带着人顺着已经初步清理出来的步行道上了城头，身后的士兵没有他便捷，原本个子就普遍偏矮，再端着一把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着实不方便在城墙缺口处登城。
　　大野不管不顾，闷着头走在最前面。两边的劳工沉默不语，按照原来的节奏干活，似乎大野一行人并不存在。
　　赵昆仑近几日一直带着劳工在做“修复”城墙的工作，但是，这项工作看上去容易，其实做起来很难。这一段面积并不大的城墙很有意思，里面的砖是一块一块干码上去的，而外面的一层是带着灰浆砌起来的，这样就天然形成了两个分层，与其说是当时日军攻城的炮火直接轰掉了外面的一层，还不如说是上下左右的墙体崩塌带动了这一块墙皮的塌陷。
　　赵昆仑也在其余断墙处试着找寻了几回，均没有发现有这种现象，很显然，在数百年前城墙督造官员的严格督查下，工匠们在这里如此做，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南京人几乎都知道，明城墙墙砖上一律刻着一大串名字，从督造此砖的各级各类官员直到普通匠人，一旦问责，一个都逃不了干系。在如此严格甚至苛刻至极的问责体系下，竟然还有人明目张胆“做文章”，难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
　　要知道，埋在明孝陵里的那位主可是一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要是在他花费无算、历时数载才建成的赖以保卫首都安全的城墙上使奸耍滑，那可不是杀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很有可能被阖族抄家问斩的问题。试想，当时是大明王朝刚刚建立、方兴未艾的时期，国人中又有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行事呢？
　　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光凭几个人可能也是捂不住这桩事情的，再说，朱元璋统治下的王朝，还设有专门的特务机构锦衣卫，朱元璋为加强其中央集权统治，特令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其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专门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这也就是最早的秘密警察！有他们这些皇家豢养的鹰犬走狗在，相信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会被知道。
　　一旦泄密，杀一儆百恐怕都是最轻的，很有可能，是要制造一两个开国以来最具轰动效果的大案要案的。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样的安排原本就是政府有意为之。
　　一想到这里，赵昆仑不禁打了个寒颤。
　　五百多年前的古人真的如此费尽心机吗？要知道，明城墙始建于1366年，全部完工于1393年，当时动用了全国五省二十八府，一百五十二州县共28万民工，约3.5亿块城砖，历时达27年，才最终完成了大明王朝都城四重城垣的恢弘格局！而要在这些看似毫无二致清一色的黑灰色城墙砖下找寻到这些明显是预留下来的“隐形”城门，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日本人要“修缮”城墙的缘故，如果不是中国劳工先于日本人前发现了这一秘密，还真不知道日本人下一步会怎么对待这处城墙以及怎样对待藏在城墙背后的秘密！
　　擦了一把汗，赵昆仑悄悄抬起头找寻刚刚在劳工队伍中间穿过去的那把指挥刀，很快发现指挥刀已经被抓到了手里。
　　赵昆仑心里一凛，赶忙低下头来继续干活，只在把城砖往下面搬运和传递的时候，才用余光去偷偷打量鬼子军官。
　　反正，赵昆仑等人虽然不知道这里的玄机做何解最恰当，但是，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大家守口如瓶，一致决定绝不告诉日本人，而且还要尽可能把这一段城墙尽快修复成没有破绽的样子。
　　不管城墙里是什么，是人，还是珍宝，是实的，还是空的，反正跟你们小鬼子不相干！
　　至于何时打开来细查，那也要等赶跑了小鬼子再说，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以修缮的名义，把这处蹊跷遮掩过去，这是老祖宗传给我们中国人的宝贝，绝不能轻易便宜了小鬼子。
　　在转了一圈下来后，发现即使自己来了，中国劳工们仍然是按部就班、慢条斯理干活，那种慢悠悠的节奏是自己平素最反感的，大野再也无法忍耐，蓦地发出了一声怪叫。
　　仿佛平地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更仿若黑暗里的墓地突然传出的乌鸦叫声，瘆人的声响让不少劳工甚至扔掉了手里的城砖，有几个人还砸了脚面，但是拼命忍着，不让喊疼的话语轻易冲破喉咙。
　　不少人在回安全区的路上以至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都忘不了当时在鬼一般的叫声之后，是一道亮光闪过，在大家眯缝着眼睛躲避的时候，一阵粉红色的血雾升起，而这一次，直接让不少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光天化日之下，日本人又公开杀人了！
　　这一次，竟然是在修缮城墙的工地现场！这一次，事先毫无任何征兆！这一次，竟然是当着日本大使馆人员和西方人组成的修缮城墙管理委员会的面！
　　赵昆仑一把就扔掉了手里的墙砖，带头冲了上去！
　　大家猛地清醒过来，纷纷聚拢过去，跟着赵昆仑将行凶的大野和一队兵团团围住，里圈的人不出声，只拿仇恨的眼光逼住了日本人，而外围的中国人人声鼎沸，纷纷要求杀人者偿命！
　　有些心虚的大野气急败坏，高举着指挥刀下令士兵持枪在手准备击杀！
　　外围的人群逐渐停止了呼声——管委会的外国人穿过人群走进了圈子核心。
　　里面的人群开始了倾诉，指着地上明显已经身首异处的工友尸体责问“当局”，日本人公开杀人该当如何解释？
　　安全区的代表大卫，日本大使馆的代表福田，日本军方的代表大野，表情复杂地站在了最前面，大卫甚至还拽了一把赵昆仑的衣襟，迫使这个最近比较容易冲动的中国人退到他身后去，因为脚下的城墙实在还不算平坦，赵昆仑只能后退，差点撞到跟在几个外国人后面的中国人自治会代表秦委员身上。
　　等到赵昆仑站定，再往前张望的时候，大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已经收起了指挥刀，并且正在毕恭毕敬地朝着福田鞠躬。
　　福田还以鞠躬，基里哇啦一阵日本话后，大野竟然手一挥，带着日本兵再次穿过人群，下城墙去了。
　　在场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拿仇恨的目光目送这帮鬼子兵离开，大卫虽然知道日本人凶残，但是当面看到他们行凶杀人这还是头一次，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首，他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拍拍赵昆仑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有可说的话，在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眼前中国人眼里的眼泪和怒火！
　　接下来，连续三天，中国劳工拒绝出工。
　　安全区管理委员会的全体成员联名抗议日本军官公开杀害劳工！
　　日本大使馆也对始料未及的这一惨案表示遗憾，派了代表出席了在安全区举行的公开祭奠活动。
　　大野迟迟没有露面，没有道歉，更没有一点说法。
　　后来，事态慢慢平息之后，安德列神父才从小村正雄那了解到，大野那天因看不惯中国劳工慢节奏的工作，一时气忿不过，拔刀杀了人，自己事后也很是纳闷，明明是只想吓唬吓唬中国人的，却没想到，刀一出鞘，竟然就直接砍向了中国人的脖颈，瞬息就要了中国人的命，直到喷溅开来的热血激起一阵血雾，他才从杀人的快感中有些惊醒。
　　“该死的家伙！真不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中国人，否则怎会不加思索。”神父气得差点骂出声来。
　　小村对发生这件事表示遗憾，他希望，在此事平息之后，劳工们依旧可以继续完成修缮城墙的工作。
　　安德列神父没有说什么，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此刻，和小村满脑子惦念着城墙不一样的是，神父脑子里都是死者家属的哀戚哭声，四十来岁的壮劳力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去了，让一家老小今后怎么办呢？
　　“万能的主呀，你看看这个可怕的世界吧！杀人行凶者得不到任何的惩罚，他们逍遥法外，他们以杀人为乐。”
　　有那么一会，喃喃自语的神父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年轻中国军人刚毅的面孔，他们在哪呢？真正该杀的是大野龟四郎这样的人，上帝忘了惩罚，就交由你们惩罚吧，这座城里，真正需要被杀一儆百的绝对不是这些与世无争的中国人，而恰恰是这些杀人成性的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