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山 by 最后一名
2018-5-25 17:34
我的身边,阿秀也含着泪水,因为台上她的父亲也是其中被批斗的人。
这一年王叔叔在我们家过的年,当他被打成走资派之后,他那个比他小了有二十岁的老婆便跟他离了婚,而他唯一的儿子也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已然是孑然一身。在喝酒的时候,王叔叔不无羡慕地夸赞着我,同时对着父亲道:“老哥呀,你这个失败者,比我这个胜利者还要幸福呀!你的儿子对你这么孝顺,要是可以重来的话,我宁愿跟你掉换一下!”
父亲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老弟呀,不是这么说的!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自己家的孩子肯定是由自己教育长大的!呵呵,你整天忙东忙西的,哪里有功夫教孩子呀?”
听着父亲的话,王叔叔有些感慨,他点着头,又问着:“你是怎么教阿健的?你都不知道被打倒过几回了,他也没有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也没有和你划清界线呀!”
父亲只是憨憨地一笑,道:“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又没有接受过象你们那样的阶级教育,所以呀,我只能按照传统的路子来教孩子,让他懂得什么是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如此而已!”
王叔叔的面色肃然起来,父亲所说的那些,正是此时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要人们摈弃的封建糟粕。
在王叔叔离去之后,我这才问起父亲,为什么妹妹也会上山下乡,按照中央的政策,她应该可以留在城里,陪在父亲的身边。
父亲只是轻叹了一声,迟疑很久之后,才如实地告诉着我。妹妹早就不上学了,去年十六岁参加了红卫兵,并且很快成为了其中的积极分子,可是她在阶级斗争的时候,却斗死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母亲的那个卑鄙的同学,虽然身在高位,到头来还是在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中被拉了下来,成为了牺牲品。正因为如此,父亲便不再让妹妹去参加红卫兵的活动,为此,妹妹还与父亲闹得很凶,关系一度达到了要划清界线的程度。但是随着上山下乡运动的开展,在邻居阿文的劝说之下,妹妹终于还是跟着阿文和他的妹妹阿静一起走了,在临走之时,阿文向父亲保证一定会好好得照顾妹妹,父亲这才放下心来。阿文是街坊里最懂事的孩子,有他照顾,我也觉得踏实了许多。
九
虽然我严令连里所有的人要高度保持警惕,以避免被山下的敌人发现,但是我们还是被敌人发现了,原因却是马小军看守的那两个女俘虏。其中的一个人在看到她们的部队之时,竟然不顾一切地向山下冲去,虽然她的手被绑着,嘴被堵着,人们却阻止不了她弄出声音来。尽管马小军和陈明十分奋力地要将她抓回来,而在她被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山崖。虽然从始到终,马小军和陈明都十分清醒地没有开一枪,但是,山上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山下的敌人。
不能再去等天黑了,那样就是坐以待毙了,我当即立断,乘着敌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必须要先下手为强,越过这条拦路的土路,冲过界河去。
我让一排马上集合起来,作为先锋突击队,先行夺下敌人的一处沙袋环形工事,然后以此为依托,进而掩护后继的部队迅速通过。二排抽出一个班给一排,所有的伤员归二排保护;三排作为后卫,负责整个连队的断后。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连队迅速地行动起来,山下的那些敌人对于山上的我们并不了解多少情况,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防备还是十分有限的,毕竟他们的火力目标还是朝向界河的那一边,所以要想马上调转枪口,并不是说到就能做得到的事情,而且许多的敌人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身后会有一支队伍冲出来。
我果断的应变非常有效,在山下的那些敌人阵地还没有完成攻防转换之机,一排就象是下山的猛虎一样,直扑而到,只一个冲锋便打掉了正对着我们建立起来的沙袋工事,在一排长亲自的指挥之下,马上以这个夺战的工事为基础,组织起火力掩护来。这个时候,因为两侧的敌人环形工事相距各有五十多米远,实际上是将敌人的防御线扯开了一个一百多米宽的口子。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在一排得手之后,我还是有些喜出望外,马上指挥着二排的人掩护着那些伤员向界河疾驰,后面的三排也紧随其后,越过了大路。我向后面回望了一下,看到再没有人落下,这才带着通讯员也最后冲向这条毫无遮掩的大路。
枪声在河谷里象爆豆一样得回响着,那些敌人这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纷纷掉转着枪口,向这边射击着,我眼见着前面的一名战士倒在地上,连忙冲过去看时,原来是陈明,他的腿被子弹击中了,血淋淋地一大片。我也不及细想,俯身拉起他背在自己的身上,急急地越过了大路。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见着那些在二排掩护之下跑在前面的伤员们就要踏上河滩的时候,忽然便听到“轰”得一声巨响,烟尘冲天而起,泥土纷纷落下,我的眼前一片得灰暗,随着爆炸的声音响起之时,就看着一个战士的身体在转瞬之间四分五裂开来,那个柔弱的躯体砰然倒下。
“地雷!”我惊呼起来:“大家小心,那里有地雷!”
我的喊声还是晚了许多,随着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之后,第二声、第三声的爆炸接连响起,伙伴们的哭喊之声也随之响彻了天际,我的心都要被眼前的场景揪出来了,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吼着:“卧倒!快卧倒!都不要动!”
但是,我的吼声却有如呻吟一般,很快就被巨大的爆炸声和乱枪射击的声音所掩盖,所有的人眼见着已然到了国境线上,都知道只要是踏过了这并不宽的河,就可以回到祖国的怀抱,就可以得到安全,越是到这个时候,那种无脑的冲动就越发得让人失去了理智,一直到响了五颗雷之后,大家都冷静下来,全都卧倒在地,等待着烟尘得散尽。
可是,这个时候的我却心急如焚,因为我知道,如果不马上过河,那么我们这个连的人将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十
虽然在边防部队里我十分得努力,但还是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直到入伍后的第六年我才被升职为了排长,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已然觉得是很不错了。也是在这一年里,我请假回家结了婚,我的新娘就是与我青梅竹马长大的阿秀。
在我结婚的那天,妹妹和阿文也回来了,他们两个俨然成了一对恋人,这用父亲的话来说,真得是亲上加亲了。
那一天,我没有喝酒,但是父亲却喝醉了。
第二天一早,当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他十分郑重地把我带到了他的房间里,对我说他有一样东西送给我,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以为他还藏着什么传家宝,等他从墙洞里把那个他珍藏的布包打开来,我有些失望了,那只不过是几片已然成锈的弹片。父亲看到了我的表情,告诉我:“这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是日本鬼子炮弹的碎片,差一点儿就要了我的命。”他说着,对着我笑了笑又道:“这些弹片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东西,就算是他们把我打成反动派也好,反革命也好,你要记住,你爸不是孬种,也曾为我们的民族出过力。我不管别人承不承认,我只要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