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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军魂 by 老土

2018-5-28 19:32

第二十二章 将军妈妈
  这天,李贞下部队检查工作刚回到家,工作人员告诉她:“将军,刚从医院得来消息,陈部长又病情恶化。”陈部长便是国务院粮食部副部长、党组书记陈希云。陈希云在抗日战争时期担任八路军120师后勤部部长,李贞在120师任师直政治部主任,两家之间有着浓厚的战友情谊。
  李贞便立即赶到陈希云的病床前,只见他昏昏沉沉,闭着眼睛,呼吸时而短促,时而变得很细。她凑近他耳边唤道:“老陈!老陈!”他没答应,却断断续续地说着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她望着他那张瘦黄的脸,那脸上的皱纹,像刀子刻的字儿,清清楚楚地刻记着他艰辛而光荣的一生。她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两只眼睛立刻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她知道他身患癌症,已是生命垂危,她强忍住钻心的难受,俯下身子,极力想听清楚他嘴里念叨的是什么。
  终于听明白了,他费力地,断断续续地说:“孩……孩子还……还小,我希望他……他们能……能长大成人,成为我……我们事业的接……接班人……”他是不放心他的五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是极大的事。而且,孩子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他们拼死拼命地打下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活得更好,更有意义吗?陈希云在这里托孤给她,这是对她的一种极大的信任,是战友之间的那种最为珍贵的信任!她紧握住他的手说:“老陈,你安心治病吧,孩子们就由我们这些老战友照顾。我会给他们买一个漂亮的书包,给他们穿上崭新的衣服,牵着他们的手,送到学校里去。他们念完小学或者中学的时候,再送他们上大学,决不能让他们像我们一样吃没文化的亏。我们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是没有机会进学堂,我们不能让他们再吃这个苦了……对了,他们毕业后,我们就让他们当工程师,或者当科学家,当记者,给他们讲叙父辈们的斗争,让他们踏着父辈们的战斗足迹,寻觅往事,激励斗志……”她自己也不明白,今天她竟会一个人对他说了那么多。
  病房很宽敞也很安静。四面都是粉刷得雪白的墙。阳光显得特别纯静,透过窗上的玻璃,像一层透明的蝉翼,在墙壁,在地上,在床头,扑闪跳动。
  陈希云用眼睛凝望着她,笑意随着嘴的轮廓荡漾开去,一瞬间满脸都是笑了。
  李贞从医院出来后,立即向老领导贺元帅汇报陈希云的事。贺龙元帅从嘴里拔下那个大烟斗动情地说:“老陈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他的孩子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安排好!”她又与老战友张子意联系,张子意一听,忙说:“走,我这就去把孩子抱过来!”领导与战友的话语,让她十分感动。她知道,这便是革命的情谊,是用血与火熔铸起来的革命情谊,这里面包含着信任、支持,也包含着他们对人生价值的思索和对理想的憧憬。
  几天后,陈希云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仰卧在床上,背后垫了一大叠枕头。一切都是平静的、清洁的,一道温和的日光照在他所躺卧的床上。他眼开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曾几何时,这双眼睛曾使人感到多么亲切,感到多么坚强有力。
  李贞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强忍住心里的痛苦,她向他靠拢过来,在他耳边轻声地说:“老陈啊,我已把事情办妥了,贺老总、张子意和我都决定收养你的孩子。”他费力地说:“谢谢!我可……可以放心……放心地走了。”她说:“老陈啊,你可别说走,我们国家正在搞建设,一天比一天建设得好,你得安心治病,还要好好看看我们国家的变化啊!”从医院出来后,她又赶去了陈希云家里。陈希去的大女儿陈小妹还不到十岁,正在上小学,两个弟弟妹妹已让贺老总与张子意接走了,说是接去他们家做客。
  她亲切地对陈小妹说:“小妹,阿姨来接你上我家去,好吗?”陈小妹问:“也是去作客吗?”“干吗要作客呢?你不喜欢阿姨吗?”她笑着说,“听话,你爸爸病得厉害,让阿姨来照顾你。”“不再回来了吗?”“等你爸爸病好了,阿姨再送你回来呀!”陈小妹懂事地点了点头。
  陈小妹来到李贞家,一进四合院,眼前的情景便让她好奇得不得了,院子里居然有十多个与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在快乐地玩着游戏。她眼大着两只眼:“李阿姨,你家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呀?”李贞笑着说:“这些孩子都是烈士的遗孤、亲属和在外地工作的战友的子女。”“什么是烈士遗孤呀?”“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为了我们新中国的建立在和敌人的战斗中英勇牺牲的呀!”她看着李贞,她知道甘泗淇伯伯和李贞阿姨是父亲的亲密战友,她还知道甘泗淇和李阿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唯一的一对将军夫妇,都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战斗英雄,立时,一位英雄母亲的形象突然在她的脑海里高大起来,一股暖流从她内心喷出,说“李阿姨,我能叫您李妈妈吗?”李贞也立时心里一热,忙张开两手用力抱住她:“孩子!”便含着两眶热泪,亲她的脸蛋。
  “李妈妈,您怎么哭了?”她问。
  “没哭、没哭,李妈妈是高兴的呀!”李贞忙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笑了一下,转身又朝院子里的孩子们招了招手:“喂,孩子们都过来,你们又添新伙伴了!”孩子们立刻围了过来,就像一群闹腾的喜鹊:
  “嘻嘻!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陈小妹”。
  “你爸爸也牺牲了吗?”
  “我……”,她嘴唇张了张,几乎又要哭了。
  李贞忙说:“她爸爸是得了重病,在医院住着哩!”她还没有告诉陈小妹她爸爸已经在医院去逝,她怕孩子年纪小,一时承受不了,等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再告诉孩子。
  孩子们便又七嘴八舌地说:
  “小妹,你别哭,现在医院可好了,什么病都可以治好。”“将来长大了,我就要当医师,要把所有人的病都治好。”……李贞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眼里充满了慈爱,她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今后就是兄弟姐妹了,一定要互相关心,互相友爱,共同进步,好吗?”“李妈妈,”一个大一点的男孩说:“她不是叫小妹吗,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小妹妹了。”男孩叫王延,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参谋长王政柱的孩子,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王政柱夫妇却仍在朝鲜,李贞夫妇便把他们的三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
  孩子们大声欢叫起来:
  “小妹!”
  “陈小妹!”
  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欢迎方式。
  终究是第一次见面,陈小妹一时还不能适应,她只是抿着嘴朝小伙伴们点了点头。
  李贞俯下身子,亲切对她说:“小妹,你看,这里有许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今后你们就在一起生活、学习,这可是一个大家庭呀,喜欢吗?”“喜欢。”她说,眼睛里溢满纯真的笑,像明净的天空。
  李贞把她领进自己的会客室里,叫来工作人员安排她的住宿。李贞从陈希云那里就已了解到陈小妹这孩子一直体弱多病,又得了胸膜炎,需要特别照顾,故而她急着把陈小妹领到自己家里来。
  这名工作人员是一名年轻的战士,他进来问:“首长,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是这样,”她说,“你给这孩子单独安排一个好的住处。还有,你告诉李副官,给孩子去订一份牛奶。”这名年轻的战士有些吃惊地望她。在这个年代,人们连穿衣吃饭的问题都未能解决,还要让这孩子吃上牛奶?她以为听错了,站着未动说:“首长,怎么要给这小孩订牛奶?她还这么小,用得着吗?”她有些生气地说:“这孩子叫陈小妹,体弱多病,要补身体。”年轻战士嘴一噘说:“您自己身体也不好,还要这么劳累,李副官多次要给您订一份牛奶您都不同意。”“别废话,快去!”她打断他的话说。
  “是!”年轻战士只得转身往外走。
  李贞忽然想起什么,却又叫住他:“回来!”
  “怎么,不订了?”
  “怎么不订,当然要订!我问你朱一菩那孩子在医院的情况,病好些了吗?”朱一菩是老红军朱早观的女儿。朱早观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不久却因病去逝。李贞和甘泗淇就把他女儿朱一菩接到自己家里抚养。前几天,一菩这孩子突然发病,经疹断是肠道出血,并且动了手术。年轻战士心里好生感动,首长这么忙,居然还牵挂着这些孩子,他颤动着嘴唇说:“首先,一菩的病快好了,医师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这就好,你叫李副官再多订一份,一菩的病才好,也要补一补。”年轻战士连着“嘿!嘿!”两声,嘴唇和喉咙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天是星期日。担任军委防空政治部干部部长,解放军军事检察院副检察长的李贞,工作十分繁忙,白天很少在家,晚上也是经常很晚才回来。但是无论工作多么繁忙,她都不会忘了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总是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学习安排得既合理又紧凑。她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待孩子们洗漱完后,她便带领着他们在院子里整齐地排好队举行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她在院子里立了一根旗杆,她让王延和烈士胡里光的女儿胡骁焰担任升旗手。
  天气很晴朗,太阳渐渐升起,青色的雾气霎时消融得无影无踪。几片雪白的云絮在澄明的高空缓缓游走,将头顶的天空擦拭得瓦蓝瓦蓝。
  她领着孩子们齐声起国歌,孩子们一个个目光闪闪,脸色严峻。歌声唱起来了,每一次唱歌,她都唱得格外忘情,在歌声里,她能听出战士们的呐喊声、刀剑的碰击声、枪炮的轰鸣声……她便会激动得心在摇荡,血在沸腾。
  在国歌声中,王延和胡晓焰把国旗缓缓地升上空中。红旗猎猎在风中招展,金黄的五星,在朝阳中闪躲出光辉,使气氛变得更加庄严而热烈。
  这个时候,她便要给孩子们总结总结这一个星期来他们的生活、学习的情况,好的要进行表扬,差的要进行批评。她瞧见有两个女孩子噘着嘴,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便叫住她俩问:“什么事不开心呀,能告诉李妈妈吗?”其中一个女孩子望了望她,“李妈妈,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不知道该不该说。”“有什么不能说的?看你这孩子,说吧。”她笑着说。
  这两个女孩子上的学校较远,住校读寄宿,每次上学、回家都是乘坐公共汽车。学校里干部子女多,不少孩子上学、放学都有小车接送,有的孩子就嘲讽她们。她们觉得自己是将军家的孩子,为什么不如人家呢?心里就感到很委屈。
  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还是那个女孩先说:“人家笑话我们家穷……”她一听,便明白了,想了一下,对孩子们说:“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那是我几岁的时候,比你们现在都小,家里因为穷,便把我送到一户有钱的人家当童养媳。”“李妈妈,什么叫童养媳呀?”有一个孩子问。
  “童养媳就是女孩子还是童年的时候就被送去给人家当媳妇,”她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当媳妇,实际是给人家当牛作马,每天起早睡晚,有干不完的活,稍一不如人家的意,就得挨打受骂,我那时身上常常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疼狠了,就一个人躲在外边偷偷地哭,就想家,想爹,想娘,想回家去过穷日子,即使是吃糠咽菜,也比在这儿挨打受骂强。”“你爸爸妈妈干吗不接你回去呢?”又一个孩子睁着两眼问。
  “我说,都是因为家里穷嘛!回去多一张嘴巴吃饭,家里养不起呀!”她看了一眼孩子们,便又说:“有一天,我在外边山墈上寻猪草,偏偏碰上东家的儿子又出来疯玩。这东家的儿子比我大,有十多岁,也是当时我所谓的丈夫。他一见我,便叫我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我不依,可他揪住我便打。我年纪小,打他不过,就只得趴在地上当马马。他骑在我背上,好得意呀,抓一根树枝使劲地抽我,一边抽一边喊:”‘驾!快跑!驾驾——’我累得实在爬不动了,可他就是不肯下来。“”李妈妈,要是我,我就一拱身子,把他从背上掀了下来。“王延忿忿地说。
  ”对,我也要把他掀下地来!“胡晓焰也忿忿地说。
  ”当时呀,我心里就特别愤恨,“她接着往下说道,”都是人,我为什么要给你当马骑呢?就因为我穷吗?可穷人也是人呀!我就偏不给你当马马,打死我也不当!心里这么一想呀,身上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劲,我用力一拱,就把他从背上掀了下来,正好地上有块石头,他摔了下来,砸着了那块大石头,把头给砸破了,他双手捂着头就哭着赶快跑回去了。“孩子们全都笑了,还高兴地直鼓掌。
  她说:”孩子们,你们是革命烈士、革命军人的后代,你们的爸爸妈妈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是为了穷苦百姓的翻身解放拿起枪杆闹革命的,你们说他们光不光荣呀?“”光荣!“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是的,你们有这样的父母是非常光荣的,“她继续说,”但我们不能忘本,不能和人家去比阔气、比享受,从小就要树立远大理想,扎扎实实地学好各门功课,长大了接好你们爸爸妈妈的班,更好地干好革命工作,你们说,对不对呀?“那两个女孩子立时红了脸,低着头说:”李妈妈,我们知道错了。“”这就对了,“她环视了一下孩子们,脸上露出了微笑,大声说:”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是革命烈士、革命军人的后代,记住了吗?“”记住了!“声音整齐而又响亮。
  东天上那轮朝阳,是那样鲜红鲜红,远远近近都罩上了一片金色的光芒。不知是谁家放飞了一群白鸽,大大小小的鸽子又扑楞着翅膀,绕着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咕咕地欢叫着飞翔。
  吃早餐了,餐厅里非常热闹,孩子们坐在桌子旁美滋滋地吃着。
  桌上的各种蔬菜,几乎全是李贞自己亲手种的。人家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她却把院子里的地开垦过来,种上菜,肥嫩的白菜,鲜嫩的黄瓜,细长的芸豆,扁细的韭菜……多了,满院子绿油油的,充满着一种清新、蓬勃的气象。桌上还摆放着几碗泡菜,这也是她用自己种的菜腌制的,这带有浓郁的湖南风味的自制泡菜,不仅孩子们喜欢吃,也深受到在京城里的湘籍领导人的喜爱,胡耀邦、杨勇、张启龙、甘渭汉等人到她家作客时,总是喜滋滋地要吃这些腌制的泡菜。
  饭是用粗杂粮配制的。其时,国民经济正处于恢复阶段,加上政治上的原因,天灾人祸,国民经济极其困难,物资十分短缺,粮食、肉类、食品都是计划供应。军队为了减少国家的负担,也减少了粮食的定量标准,李贞夫妇的粮食定量标准由每人每月32斤降至27斤。虽然孩子们也有自己的粮食标准,但都低于当时军队的标准。李贞家抚养的孩子又多,他们又正值长身体的时期,饭量大,细粮不够吃,李贞就将细粮与粗粮巧妙搭配,解决孩子们的吃饭问题。
  她微笑着对孩子们说:”这个星期日的娱乐活动是看电影。“”哇,有电影看啊!“孩子们欢叫起来。
  ”李妈妈,看什么电影呀?“一个孩子又问。
  ”那你们想看什么电影呢?“她笑着反问道。
  ”我要看儿童片。“
  ”我要看战斗片。“
  她笑着说:”既是儿童片,又是战斗片,《鸡毛信》,讲打日本鬼子的,喜欢吗?“”喜欢!“”看完电影后,你们就跟我一起整理院子里的菜园,晚上呀,还得每人交一篇日记,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孩子们显得格外高兴。
  看完电影回来,孩子们就在菜地里忙开了。这时候,在温煦的阳光下,芥兰开满了白花,白菜簇生着黄花,椰菜在卷心……真是五彩斑斓,惹得一群群小蜜蜂在这儿嗡嗡嘤嘤地飞舞。男孩子们忙着给菜地浇水,施肥,女孩子们就忙着锄地拔草,一个个干得兴高彩烈的。这些孩子在她的培养教育下,一个个养成了热爱劳动的好习惯。
  李贞也拿把锄头和女孩子们一块锄地,她脱掉了军装,只穿一件白褂子,一会,身上的汗水把白褂子给浸湿了。
  她问旁边的陈小妹:”小妹,累不累?“
  ”有点儿累。“陈小妹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紧,干多了就习惯了,而且干活能锻炼身体。“她说,忽然又问:”今天的电影好看吗?“”好看。“”你给李妈妈说说,有什么感想没有?“”感想可多了,“陈小妹显得很兴奋,加上太阳的一晒,脸蛋儿就更加红朴朴的了,”李妈妈,我想你们那时候打日本鬼子可真不容易。今天那电影上的日本鬼子多凶残呀!“”日本鬼子是很凶残,要不然,怎么叫鬼子呢?“她说,”不过,只要不怕,就一定能够战胜他们。“”我想,还不能光只是不怕,还要多动脑筋,运用智慧,“陈小妹说,”电影上的那个海娃可了不起呀!居然能在日本鬼子的手里逃脱出来,巧妙地把情报送到了八路军手里。“”这样的事可多哩,在我们根据地里,就有许多这样的海娃。“”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啦!日本鬼子想侵略我们,我们就想法子与他们斗争,这么一想呀,法子也就出来了。“”格格格!“陈小妹高兴地笑了,”您说得太对了,我们老师也说了,这就叫从战争中学会战争,又叫实践出真知。“”对对对,你们老师说的对,“李贞也笑着说,”我还要补充一点,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热爱我们的祖国。你瞧那个海娃,连羊群给日本鬼子全宰了他也没那么心疼,倒是丢了那鸡毛信却让他心疼了,他把那封信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想想看,这是为什么呀?“”我知道了,这是因为他心中有着我们伟大的祖国,在鬼子面前他就变得聪明,变得无所畏惧。“”小妹,你就把你今天的这些想法写下来,不就是一篇很有意义的日记吗?“”李妈妈,我还真担心那篇日记交不了差哩,您这一说,我就有东西可写啦!“陈小妹是太高兴了,她打心里喜欢上这个新家,喜欢上眼前这个将军妈妈。
  这天,李贞下部队检查工作刚回到家,工作人员告诉她:”将军,刚从医院得来消息,陈部长又病情恶化。“陈部长便是国务院粮食部副部长、党组书记陈希云。陈希云在抗日战争时期担任八路军120师后勤部部长,李贞在120师任师直政治部主任,两家之间有着浓厚的战友情谊。
  李贞便立即赶到陈希云的病床前,只见他昏昏沉沉,闭着眼睛,呼吸时而短促,时而变得很细。她凑近他耳边唤道:”老陈!老陈!“他没答应,却断断续续地说着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她望着他那张瘦黄的脸,那脸上的皱纹,像刀子刻的字儿,清清楚楚地刻记着他艰辛而光荣的一生。她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两只眼睛立刻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她知道他身患癌症,已是生命垂危,她强忍住钻心的难受,俯下身子,极力想听清楚他嘴里念叨的是什么。
  终于听明白了,他费力地,断断续续地说:”孩……孩子还……还小,我希望他……他们能……能长大成人,成为我……我们事业的接……接班人……“他是不放心他的五个孩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是极大的事。而且,孩子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他们拼死拼命地打下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活得更好,更有意义吗?陈希云在这里托孤给她,这是对她的一种极大的信任,是战友之间的那种最为珍贵的信任!她紧握住他的手说:”老陈,你安心治病吧,孩子们就由我们这些老战友照顾。我会给他们买一个漂亮的书包,给他们穿上崭新的衣服,牵着他们的手,送到学校里去。
  他们念完小学或者中学的时候,再送他们上大学,决不能让他们像我们一样吃没文化的亏。我们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是没有机会进学堂,我们不能让他们再吃这个苦了……对了,他们毕业后,我们就让他们当工程师,或者当科学家,当记者,给他们讲叙父辈们的斗争,让他们踏着父辈们的战斗足迹,寻觅往事,激励斗志……“她自己也不明白,今天她竟会一个人对他说了那么多。
  病房很宽敞也很安静。四面都是粉刷得雪白的墙。阳光显得特别纯静,透过窗上的玻璃,像一层透明的蝉翼,在墙壁,在地上,在床头,扑闪跳动。
  陈希云用眼睛凝望着她,笑意随着嘴的轮廓荡漾开去,一瞬间满脸都是笑了。
  李贞从医院出来后,立即向老领导贺元帅汇报陈希云的事。贺龙元帅从嘴里拔下那个大烟斗动情地说:”老陈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他的孩子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安排好!“她又与老战友张子意联系,张子意一听,忙说:”走,我这就去把孩子抱过来!“领导与战友的话语,让她十分感动。她知道,这便是革命的情谊,是用血与火熔铸起来的革命情谊,这里面包含着信任、支持,也包含着他们对人生价值的思索和对理想的憧憬。
  几天后,陈希云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仰卧在床上,背后垫了一大叠枕头。一切都是平静的、清洁的,一道温和的日光照在他所躺卧的床上。他眼开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曾几何时,这双眼睛曾使人感到多么亲切,感到多么坚强有力。
  李贞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强忍住心里的痛苦,她向他靠拢过来,在他耳边轻声地说:”老陈啊,我已把事情办妥了,贺老总、张子意和我都决定收养你的孩子。“他费力地说:”谢谢!我可……可以放心……放心地走了。“她说:”老陈啊,你可别说走,我们国家正在搞建设,一天比一天建设得好,你得安心治病,还要好好看看我们国家的变化啊!“从医院出来后,她又赶去了陈希云家里。陈希去的大女儿陈小妹还不到十岁,正在上小学,两个弟弟妹妹已让贺老总与张子意接走了,说是接去他们家做客。
  她亲切地对陈小妹说:”小妹,阿姨来接你上我家去,好吗?“陈小妹问:”也是去作客吗?“”干吗要作客呢?你不喜欢阿姨吗?“她笑着说,”听话,你爸爸病得厉害,让阿姨来照顾你。“”不再回来了吗?“”等你爸爸病好了,阿姨再送你回来呀!“陈小妹懂事地点了点头。
  陈小妹来到李贞家,一进四合院,眼前的情景便让她好奇得不得了,院子里居然有十多个与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在快乐地玩着游戏。她眼大着两只眼:”李阿姨,你家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呀?“李贞笑着说:”这些孩子都是烈士的遗孤、亲属和在外地工作的战友的子女。“”什么是烈士遗孤呀?“”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为了我们新中国的建立在和敌人的战斗中英勇牺牲的呀!“她看着李贞,她知道甘泗淇伯伯和李贞阿姨是父亲的亲密战友,她还知道甘泗淇和李阿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唯一的一对将军夫妇,都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战斗英雄,立时,一位英雄母亲的形象突然在她的脑海里高大起来,一股暖流从她内心喷出,说”李阿姨,我能叫您李妈妈吗?“李贞也立时心里一热,忙张开两手用力抱住她:”孩子!“便含着两眶热泪,亲她的脸蛋。
  ”李妈妈,您怎么哭了?“她问。
  ”没哭、没哭,李妈妈是高兴的呀!“李贞忙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笑了一下,转身又朝院子里的孩子们招了招手:”喂,孩子们都过来,你们又添新伙伴了!“孩子们立刻围了过来,就像一群闹腾的喜鹊:
  ”嘻嘻!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陈小妹“。
  ”你爸爸也牺牲了吗?“
  ”我……“,她嘴唇张了张,几乎又要哭了。
  李贞忙说:”她爸爸是得了重病,在医院住着哩!“她还没有告诉陈小妹她爸爸已经在医院去逝,她怕孩子年纪小,一时承受不了,等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再告诉孩子。
  孩子们便又七嘴八舌地说:
  ”小妹,你别哭,现在医院可好了,什么病都可以治好。“”将来长大了,我就要当医师,要把所有人的病都治好。“……李贞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眼里充满了慈爱,她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今后就是兄弟姐妹了,一定要互相关心,互相友爱,共同进步,好吗?“”李妈妈,“一个大一点的男孩说:”她不是叫小妹吗,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小妹妹了。“男孩叫王延,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参谋长王政柱的孩子,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王政柱夫妇却仍在朝鲜,李贞夫妇便把他们的三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
  孩子们大声欢叫起来:
  ”小妹!“
  ”陈小妹!“
  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欢迎方式。
  终究是第一次见面,陈小妹一时还不能适应,她只是抿着嘴朝小伙伴们点了点头。
  李贞俯下身子,亲切对她说:”小妹,你看,这里有许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今后你们就在一起生活、学习,这可是一个大家庭呀,喜欢吗?“”喜欢。“她说,眼睛里溢满纯真的笑,像明净的天空。
  李贞把她领进自己的会客室里,叫来工作人员安排她的住宿。李贞从陈希云那里就已了解到陈小妹这孩子一直体弱多病,又得了胸膜炎,需要特别照顾,故而她急着把陈小妹领到自己家里来。
  这名工作人员是一名年轻的战士,他进来问:”首长,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是这样,“她说,”你给这孩子单独安排一个好的住处。还有,你告诉李副官,给孩子去订一份牛奶。“这名年轻的战士有些吃惊地望她。在这个年代,人们连穿衣吃饭的问题都未能解决,还要让这孩子吃上牛奶?她以为听错了,站着未动说:”首长,怎么要给这小孩订牛奶?她还这么小,用得着吗?“她有些生气地说:”这孩子叫陈小妹,体弱多病,要补身体。“年轻战士嘴一噘说:”您自己身体也不好,还要这么劳累,李副官多次要给您订一份牛奶您都不同意。“”别废话,快去!“她打断他的话说。
  ”是!“年轻战士只得转身往外走。
  李贞忽然想起什么,却又叫住他:”回来!“
  ”怎么,不订了?“
  ”怎么不订,当然要订!我问你朱一菩那孩子在医院的情况,病好些了吗?“朱一菩是老红军朱早观的女儿。朱早观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不久却因病去逝。李贞和甘泗淇就把他女儿朱一菩接到自己家里抚养。前几天,一菩这孩子突然发病,经疹断是肠道出血,并且动了手术。年轻战士心里好生感动,首长这么忙,居然还牵挂着这些孩子,他颤动着嘴唇说:”首先,一菩的病快好了,医师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这就好,你叫李副官再多订一份,一菩的病才好,也要补一补。“年轻战士连着”嘿!嘿!“两声,嘴唇和喉咙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天是星期日。担任军委防空政治部干部部长,解放军军事检察院副检察长的李贞,工作十分繁忙,白天很少在家,晚上也是经常很晚才回来。但是无论工作多么繁忙,她都不会忘了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总是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学习安排得既合理又紧凑。她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待孩子们洗漱完后,她便带领着他们在院子里整齐地排好队举行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她在院子里立了一根旗杆,她让王延和烈士胡里光的女儿胡骁焰担任升旗手。
  天气很晴朗,太阳渐渐升起,青色的雾气霎时消融得无影无踪。几片雪白的云絮在澄明的高空缓缓游走,将头顶的天空擦拭得瓦蓝瓦蓝。
  她领着孩子们齐声起国歌,孩子们一个个目光闪闪,脸色严峻。歌声唱起来了,每一次唱歌,她都唱得格外忘情,在歌声里,她能听出战士们的呐喊声、刀剑的碰击声、枪炮的轰鸣声……她便会激动得心在摇荡,血在沸腾。
  在国歌声中,王延和胡晓焰把国旗缓缓地升上空中。红旗猎猎在风中招展,金黄的五星,在朝阳中闪躲出光辉,使气氛变得更加庄严而热烈。
  这个时候,她便要给孩子们总结总结这一个星期来他们的生活、学习的情况,好的要进行表扬,差的要进行批评。她瞧见有两个女孩子噘着嘴,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便叫住她俩问:”什么事不开心呀,能告诉李妈妈吗?“其中一个女孩子望了望她,”李妈妈,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不知道该不该说。“”有什么不能说的?看你这孩子,说吧。“她笑着说。
  这两个女孩子上的学校较远,住校读寄宿,每次上学、回家都是乘坐公共汽车。学校里干部子女多,不少孩子上学、放学都有小车接送,有的孩子就嘲讽她们。她们觉得自己是将军家的孩子,为什么不如人家呢?心里就感到很委屈。
  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还是那个女孩先说:”人家笑话我们家穷……“她一听,便明白了,想了一下,对孩子们说:”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那是我几岁的时候,比你们现在都小,家里因为穷,便把我送到一户有钱的人家当童养媳。“”李妈妈,什么叫童养媳呀?“有一个孩子问。
  ”童养媳就是女孩子还是童年的时候就被送去给人家当媳妇,“她顿了一下,又说:”但是当媳妇,实际是给人家当牛作马,每天起早睡晚,有干不完的活,稍一不如人家的意,就得挨打受骂,我那时身上常常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疼狠了,就一个人躲在外边偷偷地哭,就想家,想爹,想娘,想回家去过穷日子,即使是吃糠咽菜,也比在这儿挨打受骂强。“”你爸爸妈妈干吗不接你回去呢?“又一个孩子睁着两眼问。
  ”我说,都是因为家里穷嘛!回去多一张嘴巴吃饭,家里养不起呀!“她看了一眼孩子们,便又说:”有一天,我在外边山墈上寻猪草,偏偏碰上东家的儿子又出来疯玩。这东家的儿子比我大,有十多岁,也是当时我所谓的丈夫。他一见我,便叫我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我不依,可他揪住我便打。我年纪小,打他不过,就只得趴在地上当马马。他骑在我背上,好得意呀,抓一根树枝使劲地抽我,一边抽一边喊:“‘驾!快跑!驾驾——’我累得实在爬不动了,可他就是不肯下来。”“李妈妈,要是我,我就一拱身子,把他从背上掀了下来。”王延忿忿地说。
  “对,我也要把他掀下地来!”胡晓焰也忿忿地说。
  “当时呀,我心里就特别愤恨,”她接着往下说道,“都是人,我为什么要给你当马骑呢?就因为我穷吗?可穷人也是人呀!我就偏不给你当马马,打死我也不当!心里这么一想呀,身上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劲,我用力一拱,就把他从背上掀了下来,正好地上有块石头,他摔了下来,砸着了那块大石头,把头给砸破了,他双手捂着头就哭着赶快跑回去了。”孩子们全都笑了,还高兴地直鼓掌。
  她说:“孩子们,你们是革命烈士、革命军人的后代,你们的爸爸妈妈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是为了穷苦百姓的翻身解放拿起枪杆闹革命的,你们说他们光不光荣呀?”“光荣!”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是的,你们有这样的父母是非常光荣的,”她继续说,“但我们不能忘本,不能和人家去比阔气、比享受,从小就要树立远大理想,扎扎实实地学好各门功课,长大了接好你们爸爸妈妈的班,更好地干好革命工作,你们说,对不对呀?”那两个女孩子立时红了脸,低着头说:“李妈妈,我们知道错了。”“这就对了,”她环视了一下孩子们,脸上露出了微笑,大声说:“你们要时刻记住,你们是革命烈士、革命军人的后代,记住了吗?”“记住了!”声音整齐而又响亮。
  东天上那轮朝阳,是那样鲜红鲜红,远远近近都罩上了一片金色的光芒。不知是谁家放飞了一群白鸽,大大小小的鸽子又扑楞着翅膀,绕着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咕咕地欢叫着飞翔。
  吃早餐了,餐厅里非常热闹,孩子们坐在桌子旁美滋滋地吃着。
  桌上的各种蔬菜,几乎全是李贞自己亲手种的。人家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她却把院子里的地开垦过来,种上菜,肥嫩的白菜,鲜嫩的黄瓜,细长的芸豆,扁细的韭菜……多了,满院子绿油油的,充满着一种清新、蓬勃的气象。桌上还摆放着几碗泡菜,这也是她用自己种的菜腌制的,这带有浓郁的湖南风味的自制泡菜,不仅孩子们喜欢吃,也深受到在京城里的湘籍领导人的喜爱,胡耀邦、杨勇、张启龙、甘渭汉等人到她家作客时,总是喜滋滋地要吃这些腌制的泡菜。
  饭是用粗杂粮配制的。其时,国民经济正处于恢复阶段,加上政治上的原因,天灾人祸,国民经济极其困难,物资十分短缺,粮食、肉类、食品都是计划供应。军队为了减少国家的负担,也减少了粮食的定量标准,李贞夫妇的粮食定量标准由每人每月32斤降至27斤。虽然孩子们也有自己的粮食标准,但都低于当时军队的标准。李贞家抚养的孩子又多,他们又正值长身体的时期,饭量大,细粮不够吃,李贞就将细粮与粗粮巧妙搭配,解决孩子们的吃饭问题。
  她微笑着对孩子们说:“这个星期日的娱乐活动是看电影。”“哇,有电影看啊!”孩子们欢叫起来。
  “李妈妈,看什么电影呀?”一个孩子又问。
  “那你们想看什么电影呢?”她笑着反问道。
  “我要看儿童片。”
  “我要看战斗片。”
  她笑着说:“既是儿童片,又是战斗片,《鸡毛信》,讲打日本鬼子的,喜欢吗?”“喜欢!”“看完电影后,你们就跟我一起整理院子里的菜园,晚上呀,还得每人交一篇日记,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孩子们显得格外高兴。
  看完电影回来,孩子们就在菜地里忙开了。这时候,在温煦的阳光下,芥兰开满了白花,白菜簇生着黄花,椰菜在卷心……真是五彩斑斓,惹得一群群小蜜蜂在这儿嗡嗡嘤嘤地飞舞。男孩子们忙着给菜地浇水,施肥,女孩子们就忙着锄地拔草,一个个干得兴高彩烈的。这些孩子在她的培养教育下,一个个养成了热爱劳动的好习惯。
  李贞也拿把锄头和女孩子们一块锄地,她脱掉了军装,只穿一件白褂子,一会,身上的汗水把白褂子给浸湿了。
  她问旁边的陈小妹:“小妹,累不累?”
  “有点儿累。”陈小妹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紧,干多了就习惯了,而且干活能锻炼身体。”她说,忽然又问:“今天的电影好看吗?”“好看。”“你给李妈妈说说,有什么感想没有?”“感想可多了,”陈小妹显得很兴奋,加上太阳的一晒,脸蛋儿就更加红朴朴的了,“李妈妈,我想你们那时候打日本鬼子可真不容易。今天那电影上的日本鬼子多凶残呀!”“日本鬼子是很凶残,要不然,怎么叫鬼子呢?”她说,“不过,只要不怕,就一定能够战胜他们。”“我想,还不能光只是不怕,还要多动脑筋,运用智慧,”陈小妹说,“电影上的那个海娃可了不起呀!居然能在日本鬼子的手里逃脱出来,巧妙地把情报送到了八路军手里。”“这样的事可多哩,在我们根据地里,就有许多这样的海娃。”“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啦!日本鬼子想侵略我们,我们就想法子与他们斗争,这么一想呀,法子也就出来了。
  格格格!”陈小妹高兴地笑了,“您说得太对了,我们老师也说了,这就叫从战争中学会战争,又叫实践出真知。”“对对对,你们老师说的对,”李贞也笑着说,“我还要补充一点,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热爱我们的祖国。你瞧那个海娃,连羊群给日本鬼子全宰了他也没那么心疼,倒是丢了那鸡毛信却让他心疼了,他把那封信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你想想看,这是为什么呀?”“我知道了,这是因为他心中有着我们伟大的祖国,在鬼子面前他就变得聪明,变得无所畏惧。”“小妹,你就把你今天的这些想法写下来,不就是一篇很有意义的日记吗?”“李妈妈,我还真担心那篇日记交不了差哩,您这一说,我就有东西可写啦!”陈小妹是太高兴了,她打心里喜欢上这个新家,喜欢上眼前这个将军妈妈。
  笫二十四章 军人应该学会坚强
  公元一九六六年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一年,这年春夏之交暴发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暴风骤雨之势席卷着共和国的神州大地,真可谓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数以千万计的红卫兵小将,革命造反派,有如暴风雨中的海燕,以敢于斗争的革命情怀,勇敢地投身革命,去呐喊,去战斗,矛头直指向从中央到地方各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李贞自投身于革命后,长期在彭德怀、贺龙两位老帅领导下工作。1959年“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等人被错误地定位“右倾机会主义”的反党集团,最后含恨蒙冤致死。“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贺龙元帅被林彪、“四人帮”作为篡党、篡军的反动大军阀给予打倒,最后含冤致死。两位元帅的部下,自然也脱离不了干系要受到株连。1967年,李贞被打成彭德怀、贺龙反党集团的“漏网分子”而免职。
  1968年3月13日,北京春寒料峭,残雪未融。早上,天气呈青灰色,冷风吹进院子里,呜呜地响。她默默地打扫完院子,回到房间,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乱,像是塞着一把麻丝,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也许是被闲置在家里有些不习惯吧。
  九点多钟,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到李贞家门口,“嘎吱”一声,停了下来。李贞一愣,忙放下手中的报纸,往窗外瞧了瞧。
  只见从车上走下几个身穿军装的人向她家走来,一个个面无表情。
  她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便平静地又拿起了报纸。她的确老了不少,瘦了,脸部圆润的线条变得严峻了,明亮的双眸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开始黯淡了,甚至连眼角都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他们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一个军人,瘦长的个子,却一脸的横肉,从外表、举止上看,这准是他们中的头儿。他们进来后,就把屋子挤得满满的。有两人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可能是要记录。
  瘦长个冷冷地说:“李贞,我代表组织宣布,你被隔离了。”这声音很耳熟,她抬眼一看,认出他是军事检察院的一个姓钱的副处长。她平静地说:“请出示你们的证件和相关文件。”“我们是中央2办的。”钱副处长口气很生硬,把证件和相关文件拿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朝文件扫了一眼便别过脸去。她十分清楚,现在党内外、军内外都在大肆清算揪查彭德怀、贺龙“反革命集团”的余党,炮轰司令部,这里面有巨大的阴谋。在空军大院里,吴法宪的儿子也贴出大字报,矛头直指李贞,诬陷她是“十寡妇反党篡军集团”的头子,是贺龙反党篡军集团的余党……这是一个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年月。当一个民族万众一心的时候,应该面对的是外来干涉和外族入侵,应该扞卫的是自己民族的辉煌和民族自尊,怎么能够把刀剑往自己人的胸膛上捅呢?不是人的精神可以俯就一种劫难,只要日月还在经天,江河还在行地,人的精神就不会死亡,生命的真谛就希望尚存——不息而运化而生生。
  她微微抬起头,冷哼一声道:“走吧!黑的说不成白,白的说不成黑,我李贞愿意接受组织的审查。”她说得正气凛然,却也有几分悲愤。
  林彪、江青在军内的代言人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等人成立了一个李贞专案组。李贞,这位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第一位女将军,唯一一位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走过来的女将军,在白色恐怖的血雨腥风中没有坐过一天牢,却在新中国成立后,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个特殊年代却被关押进了我们党的监狱。
  在监狱里,她思考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她清楚地认识到我们党内,斗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当年,张启龙以及一大批的革命同志不也被关进了我们党的大牢吗?由于王明的左倾路线,并且打着“改造各级党的领导”的旗号,错杀了许多革命同志,造成了大批冤假错案,至使苏区的党、团组织受到严重破坏,红色根据地的范围不断缩小,那是多么严重的教训啊!它充分说明了正确的路线是党和人民的生命线、胜利线。而今,林彪、江青倒行逆施,又要给党和人民造成多大的损失呀!我个人的荣辱倒是事小,可是我们的国家,能够再一次承爱这么巨大的灾难吗?
  房内墙壁是石砌的,相当潮湿。窗洞很高,装着铁栅。地下的石板冷气逼人。守卫在廊下踱来踱去,有规律的步伐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
  她仍然显得很平静,还不时在室内走动,活动活动一下筋骨。她不能让自己倒下,她知道这也是一场斗争,是一场特殊的战斗,共产党人永远都是坚定的革命战士。走乏了,她就倚着墙歇息一会,但两眼里目光的色彩却在不断变幻,反映出她内心的希冀和忧虑。
  李贞被带进了审讯室。
  专案组的几个人正襟危坐在审讯桌前,绷着脸,撅着嘴,连空气也像石块似的僵硬。
  外面下着雨,天气像是黑魆魆的一口铁锅正翻过面来把水往下直灌,室内亮着晃眼的电灯。听得见轰轰隆隆的雷声,连窗上玻璃也给震得格格地响。
  李贞站了起来,尽量把腰板挺直。
  钱副处长坐在桌前,他现在是专案组的组长,这小子爬的还是挺快的。这个年月,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昨天还只是一只小爬虫,但只要能心狠手辣地对待自己的同志,说不定一眨眼间便成了一名显赫的要员。他先手举“红宝书”,背诵了一段伟人语录后,便冲李贞喊道:“李贞,站在伟大领袖、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像前面来!”她对毛主席一直是十分崇敬和爱戴的,有着深厚的感情,便走到毛主席像前,在心里默默地说:“毛主席啊,我李贞对党、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是忠诚的。请您老人家放心,我李贞永远不会叛党!”“李贞,你这个反党分子,低下头来,向毛主席他老人像请罪!”钱组长又大声吼道。
  “我没有罪,要请罪的是你们!”她严词反驳道。
  “你——好你个李贞,你不要大放肆了!”他气急败坏,满脸涨红。她连正眼也不瞧他,冷冷地说:“我跟着毛主席,打完老蒋打鬼子,打完鬼子又打老蒋,秋收起义那会,毛主席他老人家还表扬我!李贞啊,洋油桶加一挂鞭炮,就是一挺威力强大的机关枪,吓得敌人丢魂失魄,逃之夭夭,你这位女将可不了得啊!你们说,这是罪吗?”专案组的人相互望了一下,谁也不敢吭声。
  她便又说:“毛主席他老人教导我们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你们想想啊,谁最恨我们想把我们打倒呢?当然是国民党反动派,是敌人了。你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仇恨要打倒我们呢?为什么要让自己站在国民党的反动立场上,干他们想干却又干不到的事呢?你们这不是犯罪又是什么?”钱组长此刻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个平日飞扬跋扈的家伙,完全没有料到今天会被李贞斥问得理屈词穷。他两颊的肌肉抽搐着,眼睛里闪烁着鬼火似的蓝光,好一会,便换了一个话题,气势汹汹地问:“李贞,据我们调查,你曾经加入过国民党,是隐藏在党内的特务,你为什么加入国民党?”“你学过党史吗?”她理直气壮地反唇相问:“毛主席在大革命时期也加入过国民党,这是我们党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作出的正确决定。
  怎么,你们连这也不懂吗?”他用手指着她:“你……你别顽抗到底,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好好掂量一下吧!”她说:“坦白什么?这些年来我们跟着毛主席他人家干革命,你们可以到党史上去查呀!我们爬雪山过草地时,你在哪?你懂得什么叫革命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我们党的一贯的政策,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你们居然用来对付自己的同志,你们又是什么居心呢?”“你态度不老实,是反动透顶的老顽固派!”一个女专案组成员大声吼着,凶得脸都要崩开口子了,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巴掌一场,直朝李贞脸上扇了过来。
  李贞头一偏,她这一巴掌扇了个空。这家伙气急败坏,翻手又要再扇,李贞伸手用力一把抓住,目光异常坚定地瞪住她:“住手!现在我们站在毛主席像前,让他老人家看着这里的一切,我李贞自从参加革命后,只打敌人,从没有打过自己的同志。你们如果硬要一意孤行,要站在我们党的对立面,那就来吧,请毛主席他老人家看看我这位老共产党人如何对付你们!”专案组的人一时全都愣住,钱组长只觉得背脊梁飕飕发冷。他知道今天是很难斗过她的,便挥舞着“红宝书”,嘶声地带头喊起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李贞!”于是,专案组的人也一个个挥舞着“红宝书”狂呼:“打倒反革命分子李贞!”“打倒彭德怀、贺龙的黑干将李贞!”“打倒彭德怀、贺龙的黑干将李贞!”……李贞正襟危坐,冷笑一声道:“你们喊够了没有?乌鸦叫嚣得再厉害,能吓倒过人吗?我告诉你们,我李贞出身贫苦人家,从小就被送到别人家里做‘童养媳’,受尽了生活的折磨。参加革命后,我忠于党,忠于毛主席,忠于革命事业,出生入死,你们说我是反革命就是反革命了?”这时,窗外突然一道闪电,夺目的闪光使漆黑的天空顷刻之间辉煌雪亮,接着是一声霹雷震得地动山摇。
  室内,专案组的人全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像几根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了那儿。
  1971年3月27日上午,这位钱组长来到关押李贞的那间小杂物房。
  小屋里静得像个深山古洞似的。在院里,街坊的咳嗽声,说话声,小孩子的啼哭声,都听得极真,又像是极远。这时,风把灰云吹裂开一块,露出一丝儿日光,从窗口斜斜地照了进来。
  来人是谁,她似乎并不关注,只是微微仰起脸,盯着去看窗口上方悬挂着的那不甚分明的久违的白日。
  钱组长咳嗽一声,一改往日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态,很卑贱地谄笑了一下,说:“首长,经组织审查,您没有历史问题,从今天开始,解除对您的看管。”她着实吃惊了。她再次坐直身子,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然后停在他跟前,眼睛盯住他:“关了我几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宣布李贞没有问题了事?就没有一个正确的结论吗?”钱组长愣了一下,脸块红得像下蛋的母鸡,咽喉像被什么堵了似的。他知道自己这几年的行为极不光彩,深深地伤害了这位开国女将军,他长期在李贞的领导下工作,深知李贞是刚正不阿,脾性秉直的人。好一会,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首长,我们开过很多会议进行了专题研究,实在是不好作组织的结论。给您说实话吧,您的历史问题,我们是一天天认真地查过了,没有查出一点问题。”她别过脸去,眼睛游弋着一层湿漉漉的忿懑和忧郁。
  他浑身拘谨起来,就如同骤然给贴上一层胶布似的难受,急急地说:“首长,我知道您是冤屈的,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能谅解吗?您也知道清查彭、贺反党篡军分子,砸烂‘总政阎王殿’,有许多像您一样的老革命、老首长挨批受整,被委屈冤枉啊!”她不禁浑身颤栗了一下,那些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又一个个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多年前,一个还只有十八岁的女娃子,光着小黑脚丫,从她夫家逃了出来,奔的不就是这条革命的路吗?可是一个接一个的运动,肃反,大抓“AB团”,“延安整风”到“庐山会议”后的“反右倾机会主义”,多少优秀的共产党人、干部、战士,被“莫须有”的罪名关押批斗,甚至失去了性命。特别是自己深爱着的,自己最了解的亲人、丈夫、战友——甘泗淇,在1959年的军队“反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中无故受到牵连,遭致迫害摧残。甘泗淇是1955被授予上将军衔,跟着党出生入死,戎马一生,却无法保护住自己,这可是千古奇冤啊!又能向谁诉说呢?她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而且感到一阵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久久地伫立在窗前,把自己站成了一棵巍然挺拨的树。
  “首长,您是不是需要我们通知一下您的亲属,要他们来看望您?”钱组长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说,想借此来缓和一下紧张的关系。
  她想了一下,转过身来说:“好吧,你就通知我在宁夏军区工作的姨侄刘甫名。”“我马上就去办。”钱组长连忙说。
  专察组以李贞的名义很快给刘甫名发去了一封电报。电文如下:刘甫名:我无问题,速来京!李贞。
  刘甫名高中毕业后就报名参了军,被分配在宁夏军区当任宣传干事。他接到电报后,便坐不安稳了,激动得不能自己,恨不能腋下生出翅膀一下就飞去北京,飞到这位饱受磨难的姨妈身边。他迅速写了一份休假报告,并且附上李贞的电报,一起交给军区陈参谋长。
  按照规定,当时刘甫名还是一个连职参谋,军区司令部参谋长就可以批准。但由于李贞问题,并且牵连到已故去的甘泗淇的问题,宁夏军区领导把他休假的小问题作为了大事,向兰洲军区进行了请示汇报。
  兰洲军区很快就作了批复:
  甘泗淇,中央早有结论,毛主席说他是一个好同志。刘甫名的休假问题,按干部审报权限处理。
  就这样,刘甫名携带着一岁多的女儿,与母亲李华一道来到了北京。
  他们一走进院里,心头便有一种沉重感。院子里那两株桂树,只剩得老干,屋梁上似在滴下一点一点的凄冷,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盎然生意。
  “二姨妈,我看您来了!”他喊,声音里透着伤感。随着一个苍老且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屋里颤巍巍地走出一位老人。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二姨妈吗?是那位驰骋沙场、身经百战的巾帼英雄吗?怎么一下变成这副模样了呢?她步履蹒跚,行动迟缓,在她瘦削的额上,皱纹簇成了结、下唇紧紧地盖过了上唇,是要拼命忍住心中冲上来的忿怒吗?
  刘甫名手中的行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姐——”李华刚叫了一声,眼泪就哗啦一下涌流了出来。
  刘甫名扑上前,俯在她身上,一个大男人竟然哭得呼天嚎地。
  李贞是一个久经苦难的人,悲痛在她的身上,激起的已经不是眼泪,而是长久的沉默。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胛,说:“哭什么,这哪像一个军人的样子!”5月底,李贞被“发配”到湖南省湘潭一个师团级的军队干休所。和李贞一起回湖南的有五妹李华、养女李小力、姨外孙女刘志红。她仅带了两个陈旧的行李箱,行李箱里除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外,全是马列着作和《毛泽东选集》,她想能在干休所抓紧时间好好学习这些理论知识。
  湖南省军区派来接她的战士见她就只有这么两个简陋的箱子时,吃惊地一下瞪圆了双眼,怎么也无法相信面前这位普通得像一位农妇的老太婆居然是共和国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而且将军的家底就这么简朴。他好奇地问一旁押送的战士:“她怎么就这么一点家当,是不是寄了快件?”押送的战士低声说:“没有呀,她确实就只有这些家当。一位将军,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革命,可是……唉,不说了,你们可要好好照顾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放心吧,”来接她的战士说,“我们当兵的心可还没有黑。”说罢,便两手提起她的行李箱放到了车上。
  干休所地处湘潭市郊区,这里安置的大多数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病退的师团级干部。
  她一走进干休所的大院,便招来各种含义的目光。
  “瞧,那就是李贞,可是我国第一位女将军啊!”“听说她是彭德怀、贺龙反党集团里的人。”“外面传单上都说了,说她很顽固。”“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嘛,怎么会是反党的呢?……”说各式各样的话的都有。
  她心里像被什么给刺了,流着血,感到一阵隐隐的痛楚。被敌人骂,那很光荣,可是被自己的同志误解,有谁能体会到这该是什么滋味呢?她尽量把腰板挺直,显得很平静的样子。
  她的居室是三室一厅的两层楼,室内除了三张简易的棕棚床和一张旧的桌子外,什么都没有。与过去在北京居住的四合院相比较,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住四合院里热闹和谐的情景,一切都成为了记忆。
  在这干休所居住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在这个年代,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戒备心理。这也不能责怪人家,每一个人都活得不容易。
  有一位中年女同志却满脸笑容地向她打着招呼:“李大姐,我可是早就知道您,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这太好了!”她顿时有种亲切感,心口不禁一热,笑道:“你不进来坐一下吗?”中年妇女就高兴地走了进来。她一走进屋就不禁皱了皱眉:“李大姐,你家里就这么简单呀?”李贞笑道:“我一个老太婆过日子,东西多了也用不上。”“不行,我得给你送两把椅子过来。”中年妇女说。
  也许因为同是军人出身的女同志吧,显得格外亲热。在交谈中,李贞得知她姓孙,丈夫叫赵同和,是老红军,是50年代初因病退下来的某部的后勤部长。
  下午,赵同和夫妇便到市里替李贞买了一对藤椅,摆在客厅里,这便是李贞在干休所居住的日子里最好的家具了。后来,李贞又托人让老家浏阳的同志给做了一张杉木小饭桌和6张枞木椅子,她自己又购买了一些做腌菜的坛坛罐罐,这个家才有了一些模样。
  这天,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李妈妈,在家吗?”她忙去打开门,抬眼一瞅,来人竟是陈小妹,她又惊又喜,乐颠颠地说:“哟!是小妹呀?想李妈妈了?”陈小妹现已是一个30来岁的女军人,高中毕业后考上解放军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分配到福建某部一个偏辟的山沟里工作。母女俩书信不断,李贞一直在信中鼓励她安心在边防前线工作,要学习父辈们不畏艰苦,忠于革命、忠于国家和人民的那种崇高品德和精神。陈小妹在部队没有辜负李贞的关怀和期望,很快成为骨干,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李贞也深为她的成绩感到高兴,觉得自己夫妻俩教育抚养这些烈士、战友的后代,心血没有白费。
  但陈小妹看到李贞,见李妈妈原先那副意气风发、精神抖数的模样已不见了,出现在面前的李妈妈竟然已是一位衰迈龙钟、干瘦佝偻的老人,止不住鼻子一酸,“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妈!您这些年受苦了!”“小妹,别哭,你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李贞用手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
  陈小妹哽咽说:“李妈妈,这对您太不公了!”“什么公不公,搞革命嘛,哪能没有斗争!小妹,你已经是一位军人了,是军人就应该学会坚强。”陈小妹抹了一把眼泪,又说:“李妈妈,我这几年给您写了那么多信,可您干吗不给回信呀?我可是天天都担着心啊!”李贞心里忽地浸进了一丝薄薄的凄凉,又压上一些份量沉重的东西,她却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一会说:“孩子,不是我狠心。你要知道,一个人落难时,受伤害最深的人往往是自己最亲的人。
  我这样的处境,如果给你回信,这会牵连你的,懂吗?”“还搞株连九族呀?”陈小妹睁大两眼说:“这可是封建王朝残酷镇压人民的手段,我们的党不是马列主义的政党吗?怎么也搞起这个呢?”“孩子,你不要怀疑我们的党,”李贞一下变得十分严肃说,“那些人,我相信他们决不会是真正的共产党人,谁能保证一个政党里能不混进一些坏人呢?但共产党人是永远摧不垮的,这些年来,党内斗争不是证明了这点吗?孩子,回去后不要牵挂我,不要给我写信。”“为什么?”“我不是已给你把道理讲明白了嘛!”“好吧。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刻苦钻研技术。”“现在都已停止生产闹革命,技术早已靠边站,没什么用了。”“会有用的!孩子,你一定要记住,正义总会战胜邪恶,光明总会战胜黑暗,国家要振兴的,要发展的,技术作为先进生产力,怎么能没有用处呢?”陈小妹的心激烈地跳着,难忍的喘着气,好一会认真地点了点头。
  笫二十三章 将军故乡情
  这天,阔别浏阳20多年的李贞回家探亲来了。自从1928年跟随红军部队离开浏阳后,她就再没有踏上过家乡这片热土。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回家的路。现在,她走在家乡清新的小路上,徜徉在想家的思绪中,再一次感受到家乡的坚韧、乐观、理性而笃定的生存境界,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变迁之后,依然保持着一种母性的热情与温暖。
  小屋还在,但是父母已不在了,一切都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熟悉的是门前的杨柳和泥土小径,是每一堵长着青苔的泥墙和家里每一样物件,是父亲的旱烟和母亲忙碌的灶台,然而,小屋里却没有了父母那熟悉的皱纹和眼睛。她抚摸着那熟悉的门窗,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再次听到父母的呼唤,再次看到父母蹒跚的步履。她一个人静默良久,也许是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或许更多的是充满苦涩的痛楚。
  乡亲们闻讯纷纷赶了来,小院里挤得水泄不通,屋子里也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有呼唤“旦娃子”的,有呼唤“旦娃姐”的,有呼唤“婶娘”“伯娘”的,显得格外亲热,尤其是一些老人,笑得嘴巴也合不拢,眼里却闪着泪光。
  她招呼大家坐,可家里凳子、椅子少了,有的就倚墙站着,有的就蹲在门槛上或趴在窗台上。说不完的话,大家都急于相问,别后20多年,那是需要多少个日子才说得完的哟!
  那位本家堂叔还在,只是已成了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满脸皱纹成了深沟,背显得有些驼曲,他高兴地说:“旦娃子,当初我就说了嘛,旦者,晨也;晨者,一天之初始也。一天之计在于初始,万事万物的兴盛就在于起端。这不,你可不仅给李家带来兴盛,也给我们这个地方带来兴盛啊!”“您说的还不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说:“李贞婶娘是给我们浏阳,以至全中国都带来了兴盛啊!”李贞忙笑着阻止说:“快别这样吧,那是千千万万的死去的和活着的革命战士为我们打来了天下,也离不开全国人民的支持,我李贞算不了什么。
  婶娘,您都是将军了,立下了那么多战功,我都听说了不少,可您却这么谦虚,”后生说着又反过头问:“这叫什么来着?”本家堂叔捋着胡须呵呵笑道:“这叫不居功自傲,难得,难得啊!”李贞红了一下脸,却转过一个话题问:“堂叔,您还好吗?”“好,好,”堂叔一脸是笑地说,“解放了,人民政府给分了田,分了地,还分了房子,没有了团丁、恶霸来欺压,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呀!”正说着,又有人喊着“婶娘”一路跑了进来。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长的虎虎生生,女的长得体态丰盈。
  她瞧着不认识,却又似觉面熟,愣怔了一下,笑着问:“你俩是……”男的说:“我叫张青山,我爹叫张大牛,娘叫李满秀呀!”说着,又指着女的介绍道:“她叫陈杏芝,她爹是陈石山,妈妈是我姑张桂花呀!”李贞忙一下拉过他俩,左瞧右看,咯咯笑道:“像像,青山你像你爹一样结实,魁梧,杏芝你像你娘一样俊俏秀气,我说哪这么面熟哟!怎么样?你们爹娘都好吗?”这一问,两人都低下了头。张青山说:“从1939年起,日本鬼子五次侵略浏阳。
  那是1944年日本鬼子又经九岭进犯东门、达浒、官渡、永和、古港等地,我爹和游击队在永和与日本鬼了打了一场恶仗,死了好多人,我爹也就是在那场战斗中牺牲的。不过,他亲手杀死了十几个鬼子,鬼子都有些恨他了。爹杀红了眼,一身都成了个血人,还端着刺刀在敌人群里拼杀,要不是鬼子用机枪扫射,爹是不会牺牲的。”“我爹也牺牲得很英勇,”陈杏芝说,“爹看到大牛舅牺牲后,愈发把敌人恨得牙痒痒的。日本鬼子侵入浏阳后,土匪乘机反扑。一股由盛瑜带领的土匪,自称是鄂南挺进军,从湖北窜入我们这里,杀人放火,干尽了坏事。我爹已是连长了,他领着游击大队的一个连摸到盛瑜住的驻地,两边都打得很激烈。眼看就要把盛瑜这股土匪消灭掉,日本鬼子却把游击队包围了,鬼子动用了大炮。
  当时,我爹正在与土匪撕杀,没提防一发鬼子的炮弹落下,爹与几个土匪也都炸没了。”“娘也牺牲了,”张青山接着说:“娘和我姑张桂花都在医院里照料伤员,一天,日本鬼子派了好多飞机来轰炸,在抢救伤员中,娘和我姑都不幸中弹牺牲。部队派人来,给我们家里送来了‘烈属光荣’的牌匾。”两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周围的人也都哭了。李贞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深情地对他俩说:“青山,杏芝,你们的爹娘都是好样的,他们是为了我们新中国的建成而英勇牺牲的,是为了我们劳苦大众的解放而英勇牺牲的,你们要为有这样的爹娘感到光荣,感到骄傲,你们一定要向你们的爹娘好好学习,听党的话,跟着党走,把工作干好。”“婶娘,我们记下了,会努力的把工作干好的。”两人齐声说。
  陈杏芝抢着说:“他现在已是农业合作社的社主任了。”“你可别光说我,”张青山看了她一眼说,“她也是合作社里的妇女主任哩。”“好,好!”李贞好高兴,眉眼都是一团笑,她说:“这才是你们爹娘的好儿女!”忽然她想起什么,忙说:“你俩结婚了我都没有能来贺喜。你婶娘是个糊涂人,这次来连礼物都忘了带,我这里有一支金笔,是出访苏联时人家送的,就送给你们好好学习吧,待回到北京,我再把礼物补上,可别笑话你婶娘啊!”说的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晚上,李贞住到五妹李华家里,两姐妹说了一宿话也没有说完,他们说到父亲,说到母亲,两人便都唏嘘不已,感叹不已。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先是东天上现出一片柔和的浅紫色和鱼肚白,接着,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在窗棂上,屋子里也就有了一片红色。李贞尽管一宿未睡,却反而显得很精神。她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林木梢头浮荡起一股淡青色的轻烟,好些年未看到这种炊烟了,她感到格外的亲切。她舒展了一下四肢,站在这润湿的、温暖的泥土地上,呼吸着这醉人的空气,她高兴得真想大喊大叫。
  吃过早饭,她便和李华一块去拜扫父母的墓地,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上山。山上四处只见灌满了浆液的枝条抽出了新叶,针叶林也悄悄换了新叶,一簇簇叶子发着翠绿的光。朝阳从树隙中撒下来,有淡蓝色的雾弥漫在林中。山径两旁,有各种颜色的野花竞相开着,显出一幅光彩生动的景象。
  走上山来,只见一株古松弯曲着身子,荫庇着身子下一座圆形的墓茔,墓茔的前面,竖着一块青色且光滑的石碑,上面刻记着她父母的名字。
  她和李华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深深地向父母磕头。在这一刻,她忽然仿佛看见两位老人在绿茵丛中朝她走来,朝她微微地笑着。于是,许许多多的往事,一霎间都涌进她的脑海里。
  她记得父亲没有别的嗜好,就爱吧烟,不论下地劳动还是出门走亲访友,身上总不忘带着那杆竹旱烟袋。不知有多少年了,旱烟袋被他的十指磨成了黑色,且光滑闪亮。虽然她还只有六岁,父亲就把她送去人家作童养媳,但她从未埋怨过父亲,她知道父亲其实是非常疼爱她的。有一次,她在邻居家玩耍,一条大黄狗居然朝她“呼”地一声扑过来。大黄狗是村里一户大户人家喂养的,那家的儿子却给在一旁坏坏的笑。她吓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就当大黄狗要扑上来时,父亲来了,把那杆旱烟袋高高扬起,烟锅用力地敲着了狗的头,那狗便“唔唔”地叫着赶紧逃走了。后来,她长大了,并且干上了革命,父亲总是默默地支持着她。一次,她在一个村子里做发动群众的工作,被几个团丁盯上了,父亲正好这时赶了来,一把拉住她便走。父亲是无意间听到几个团丁在说“有个女共匪在村里”,商量着要去抓她。
  他知道女儿是在党里的人,在党里的人都是好人,他不知道这几个团丁说的“女共匪”是谁,但他决定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团丁抓到。于是他往这村里赶,没想在这村子里的却是自己的女儿。他对她说:“快走,有几个团丁要抓你。”他凭着地形熟,拉着她七弯八拐就把敌人甩掉了。他关切地对她说:“旦娃子,以后可要当心些啊!”她又想着母亲。她记得那是大革命处于低潮时期。反动派在全县四处县悬赏抓她和共产党人,她在湘鄂边界一处大山藏了一些日子后便潜回到了家里。这天晚上,一个叫汤勇的变节分子与本村李姓家族的族长闯进家里来了。
  汤勇进门就嚷:“李贞,快去自首吧,只有自首才有活路。”族长也劝她道:“旦娃子,你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自古以来就得讲究个三从四德,出嫁后做个贤妻良母,可你,搞什么革命,整天东躲西藏的,不仅你自己有性命危险,也连带了族人。”李贞一声冷“哼”,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上来,血都快沸腾了,她义重严辞地道:“自首?哼!要我出卖同志,出卖自己的灵魂,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瞧瞧,我李贞是怕死的人吗?怕死就不参加革命,只有怕死鬼才会去自首,去当叛徒,甘心去当人家的狗,摇尾乞怜人家能施舍一根骨头。”汤勇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着李贞:“你……你……”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族长板着脸说:“旦娃子,我们可是为你好啊!你闹革命图个什么呢?图个担惊受怕吗?”“你别说了,”李贞说,“图什么,就图个穷苦百姓不再受欺压,图个老百姓都能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族长也一时语塞,便气恼地对她母亲说:“你看看你养的娃子,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母亲却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旦娃子长大了,路得她自己走。刚才你也听见她说的了,为了大家,她都愿意把命豁出来,这比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只为着替自己一个人着想,这难道不是要好得多吗?”汤勇和族长见劝说不动,只得悻悻地走了。
  李贞一下扑到母亲的怀里,激动万分地叫了一声:“娘!”母亲问:“你是共产党里的人吗?”“嗯!”她点点头。
  母亲说:“我和你爹都知道,共产党里都是好人,你跟着他们去干吧,娘不拦你!”……她想到这里,抬着望着墓茔,望着墓茔前面的石碑,她重温到那久违的熟悉和亲切,一股温暖的情愫刹时布满心头,她说:“爹,娘,女儿看你们来了,女儿要高兴地告诉你们,穷苦百姓早已获得翻身解放了,已经站起来了!……”这天,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竟然是古郎中古德训。古郎中已是老多了,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个子变得矮小、瘦弱,眼皮下松松的耷拉着两个半圆的肉口袋,一脸深深的皱纹。一见到李贞,脸就先自红了,然后头就低了下去说:“旦娃子,不不,是首长,将军,您可回来了,啧啧,了不得啊!”李贞见是他,先是一怔,继而皱了皱眉。
  说实话,她不喜欢他,还有些厌恶与忿恨。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问:“古先生,是来找我吗?”“是这样,”古德训嗫嚅地说,“听说您回了,特地来看看,是我对不住您的,让您受了许多苦。”“古先生,这都是早已过去了的事,不要说了。”她又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嘿嘿!也没什么多大的事,”古德训忽然变得有些慌乱,想开口说又没勇气,头半低半扬,心且慌且跳,手指头自觉地摸蹭着自己的裤腿,话不连句地说:“只是不……不知您肯……肯不肯光临寒舍?”“去你们家?”她吃惊地问。
  “是……是我那不……不争气的小子古天顺要娶亲,希望你肯赏光。”他总算是把一句话说全了。
  她想了一下说:“古先生,据乡亲们反映,你这一辈子替乡亲们没少看病,也救治了不少人,在乡亲们中口碑还算是好的。你儿子过去当过保长,但没干多少坏事,乡亲们心里也都明白,这么大年纪了,也早就应该娶亲了。”“是是,您说得对。”古德训把个脑壳点的如同鸡啄米一样。
  “好吧,明天我去。”她说。
  “这——谢谢!谢谢您大人大量!有您来参加,寒舍可就蓬筚生辉了。”古德训高兴了,毕恭毕敬地朝她鞠了个躬,便转身颤巍巍地走出去了。
  待他走后,李华忙问:“姐,你真去呀?”
  “去,不管怎么样,在他家也生活了好些年,再说古郎中为乡亲们也还是做了一些事,能团结过来的为什么不团结呢?共产党人能治国安邦,还能没有这点肚量吗?”她笑了笑道。
  “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待人就好了。”李华说。
  李贞听出她话里有话,忙问:“华妹,莫非这里还出了什么事吗?”“是这样,”李华说,“你还记得那个李五吗?”她想了一下问:“是不是住在村东头的?”“对,是他,现已是个多岁的人了,家里就他和老伴,还有一个儿子,受了一辈子穷。”“难道解放了,日子还没过好吗?”她问。
  “他就是想把日子过好一点嘛,土改时,分了田土,分了房子,还分了一头牛,他捧着政府分给的土地证,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地哭了。办互助组,办初级社时,他没有参加,只顾带领着一家人在自己田里耕种,现在要办高级社,可他仍不肯参加。”李贞半晌未作声,她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她想起牺牲了的战友张大牛,当时区苏维埃分给了他土地,他和所有的农民一样都是欢喜若狂,他把盖有区苏维埃鲜红大印的土地证用油纸包了又包,恭恭敬敬地放到自家厅屋正中的神龛上。农民是把土地当作了自己的命根子啊!她便问:“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能怎么样,现在被乡政府抓了,关在乡公所里,他不答应加入高级社,就要开他的斗争会,抓他在全乡游锣。
  怎么能这样呢?”她说,“这个李五我知道,是一位老实农民,就是保守了些。他应该明白,政府既然能够从地主老财手里把土地夺过来分给农民,这就说明我们党是为了人民办事的呀!就应该听党的话呀!我在苏联访问时,参观过一处集体农庄,那真是太好了,农民都过得很幸福。农庄主席说:‘我们原先也很穷,尤其是战后,许多土地都成了一片荒芜,大家都有要把祖国建设好的热情,但人们没有组织起来,单靠一家一户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须组织起来大家抱成团干才行。’他还说了:‘人不能离开社会,离开集体,离开朋友。’我可是记住他说的话。人啊,要是都能这样多好!”“姐,真羡慕你,哪天,你也给大家都讲讲。
  行啊!不过乡上的做法也不对,对待老百姓怎么能随便捆人、抓人呢?这可是违犯党的纪律的啊!我们有些同志,就是不太注意工作方法了,简单粗暴,往往能把工作办坏。”“可不是嘛,好些人都有意见。”“这样吧,哪天我一定要去乡上给他们说说。”第二天,李贞便去了古家。
  古家院子门口贴了一个大红“喜”字,不太热闹,却也来了一些人。大家是忌讳古天顺当过保长,但又看在古德训为大家看过病的份上,还是每家派了一个代表。古家也就是在院坪里摆放了十来张桌子,大家围桌而坐。
  古德训特意请李贞坐在上席。李贞能够来参加古天顺的婚礼,这是大家都未能想到的,愈发对她充满了尊重和敬佩。
  古天顺领着新娘一块来给她敬酒,他感到惶惑不安,唇也抖得厉害,他说:“首长,谢谢您的光临,我们敬您一杯。”李贞也端起酒杯说:“天顺啊,以后可要好好劳动,多为乡亲们做点事,我也祝你们夫妻幸福、白头偕老吧!”说罢,一仰脸,把杯里酒干了。
  古天顺心里像打鼓,浑浊的大颗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
  李贞在李华家里没有见到自己的姨侄刘甫名,心里很是记挂。李华告诉她,刘甫名与六妹的儿子邱凤生都在浏阳三中读书,他们是不知道她回来了,要是知道一定会回来看望姨妈的。她便决定要去三中一趟,去看看自己的这两个姨侄儿,她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她本来是应该有孩子的,一个是那次在祖师崖跳崖时流产了,一个是在过草地时过早地夭折了,她是把母爱都倾注在这些孩子们的身上。一想到这两个孩子,心头便像藏着一股涌动的神秘的活力,冲动着她的情怀,泛起来一股蜜的滋味。
  春日的天气很好,是醉人的温暖。阳光亮亮的,亮得晃人的眼睛。
  她出门没走多远,就听见“咣咣咣”的敲锣声。抬眼望去,只见几个持枪的基干民兵押着一个人在游乡,那人看不清脸,头上戴着纸做的尺多高的帽子,手里提着一面铜锣,一面敲一面喊:“我是顽固分子李五——”声音有些哑,让人听来心里有些发怵,又有几分酸楚。后面是一群手执旗子的学生,排着队走在乡村的泥路上。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待李五敲着铜锣走近了,她迎上去招呼道:“你是李五吗?”“是啊!”李五抬起头,有些惊讶的望着她,很快又低下了头去。
  “快把帽子取下,这像什么?你又不是土豪劣绅。”她说,便要去取下他头上的纸帽子。
  李五慌惶了,忙说:“旦……旦娃子,这不……不能取的。”“为什么不能取呢?”她问。
  “他们说了,我和土豪劣绅一样,都是要被打倒的。”她便问一旁的民兵:“你们这里谁是负责的?”一个三十来岁的黑脸汉子说:“我是乡上的民兵营长。”李贞命令他说:“听我命令,去把李五头上戴的纸帽子取下。”黑脸汉子有些为难地说:“首长,这不大好吧,还是得请示一下领导。”“我不就是领导吗?”她严肃地说。
  黑脸汉子迟缓了一下,但还是上去把戴在李五头上的纸帽子取下来了。
  李贞对他说:“这是当年我们对付土豪劣绅的,怎么能用来对付我们自己的兄弟?别游行了,把队伍解散吧。”她又叫住李五问:“你说说共产党好不好?”“好啊!”李五说:“分了田土给我,我能说共产党不好吗?”“这就对了,”她笑了一下,话语也变得亲切了许多,“这么多年来,共产党领导大家闹革命为什么?不就是为着让我们劳苦百姓过上好日子吗?如今我们党和政府号召大家组织起来,走农业合作化的道路,你怎么就不相信了呢?”“可是,我想不通啊!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田土,现在又要交上去,我种着自己的田土,这又碍着谁呢?”李五愣睁着眼睛,心里觉得很委屈。
  “你是没有碍着谁,可你也不想想,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把日子过好吗?我们党可是要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呀!再说,也没有从你手里把田土抢走,而是大家都把田土合在一起,大家一起耕种,又没有地主老财来压迫大家,都是由自己干活呀!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真是为我们自己吗?”“你看我旦娃子骗过人吗?”李五忽地脸上的每一根细纹都展平了,转身便往回走。
  李贞笑了一下,冲他背后喊道:“五叔,你怎么这样就走了,不多说说话吗?”“旦娃子,哪天我再来看你。你五叔这就回去赶紧牵头牛要去报名参加合作社哩!你可别笑话我真是个顽固分子啊!”李五一头说着,一头往前走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连那位民兵营长也惊讶地说:“首长,您这几句话怎么这样起作用,一下就把他说动了呢?”她笑了笑说:“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心里时刻想着群众,多一些理解,对吗?”那些学生都没有走,一直在旁边瞧着,这时,他们欢快地齐声朝她喊道:“将军妈妈好!”“好,好,大家都好!”她挥着手,便又继续赶路。她走着走着,竟也快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爽朗的,响亮的,脚步轻盈得像一只春归的紫燕。
  到了三中,她一下就找到刘甫名和邱凤生。刘甫名和邱凤生却缠着她,要跟着她去部队。
  她笑着问:“为什么想着要去部队呢?”
  “去当解放军嘛!”刘甫名说。
  邱凤生也说:“要像您一样,去保卫我们的国家!”她咯咯地笑道:“好嘛,有志气,姨妈没有白疼你们。不过,你们年纪还小,应该多读书,你们还记得周恩来爷爷说过的关于读书的一句话吗?”“我记得,”刘甫名抢先说,“为了中华的崛起而读书。”“这就对了嘛!”她说“等你们长大了,掌握了知识和本领,再到部队,成为有作为的新时代的革命军人。姨妈这次来,没有什么礼物给你们,我来时,在北京特地给你们一人买了一支派克金笔,希望你们能够听党的话,好好学习。”两人从她手里接过钢笔,那种被爱的感觉就像毛毛虫一样,在心里温暖地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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